在束河等我

在大约400年以前,徐霞客来过束河,并在游记中放出话儿来:“过一枯涧石桥,西瞻中海,柳岸波萦,有大聚落临其上,是为十和院(束河古称)。”束河就如同一个时光宝盒,把不同时空的人巧妙地糅合在一起,以某种不期然的方式彼此遇见。400年后,我的脚也踏过同样的青石板,看到的景致与徐霞客并无二致。然而徐霞客是没有见过大熊的,也没有听过他的鼓;不过他大约看过大熊鼓店的房子——那时候还是民宅,就在大石桥正对的小巷;400年后,那里坐着大熊,在一个安静的午后5点,当稍稍西斜的日头将整个束河漆成浅铜色——不早也不晚,那正是束河最好的时光——用鼓声在我灵魂深处种下解不开的蛊。

      那个时候我们第一次踏上大石桥,信步直走进入对面的小巷。时光静好,走出十几步就听到醉人的鼓声。通常的鼓声都是激昂急促的欢快,或是雄浑低沉的愤怒,然而这次听到的却完全不同,随着极为缓慢的,如同从灵魂最深处流出的泉水般的音乐,轻声附和,又相得益彰。我们在店门口停留,只见门槛外坐着一个戴帽子墨镜的男人,卡其色外套白T恤牛仔裤,十分随性地击打一面镶着白羊毛花边、十分拉风的非洲鼓。妈妈如同看到任何新爱事物都要上前采颉的小女孩,兴奋地要进店看个究竟。但我知道这种路途上的美好都如路边的鲜花,只能在当时当地开放,所以狠心地没有停留。然而走出十几步又折返,是无法不流连。可小木屋里面已经高朋满座,都在兴致勃勃地听音乐鼓声了。于是悻悻离开,走出十几步又不甘心地折返,如此三次,也颇有了点三顾茅庐的执念。
      我第二次来束河找大熊,刚绕进这条小巷,迎面突然有个人在近前停下摩托车,对着我展颜一笑:“我马上回来。”那笑容如此天真,仿佛天天见面的友人般随意的亲近。这样的笑容如同他的鼓声一样,在网上被许多人认真记录。我想,大熊如同束河的阳光一样,是大家共同分享的留恋。
      大熊的小店里,地面上铺满了从山里采来的松针。那天因为新换,所以清新的味道很浓。在那里,我饶有兴味地学习击鼓,并引来一群旅人快乐地随声歌唱;也曾在后院静听那鼓声,兴起时便用脚在石板上敲击,随着鼓点尽情跳舞。几乎是一次灵魂的洗浴,可以任意手舞足蹈,放声歌唱,人生几何可以如此放肆地诉说做自己的快乐呢?疯够了,大熊就开始兜售丰富的个人历史,根据他本人所述以及道听途说以及网上所见现总结归纳如下:十三岁就从贵州农村出来闯荡社会,做过许多行当,烧一手好菜(后在网上看到大概因为某个女孩再难见他烧菜了),甚至还做过扒手,说起其中的细节,比如用刀划开钱包,用筷子伸进去把钱夹出来这样的细节,我十分感兴趣地问东问西,他却不愿多说了。赚过大钱,后因炒普洱茶赔得血本无归,就带着仅有的钱来到丽江。来开了一家旅店,名曰“烤太阳”。据说是贵州的传说,但是在后院看到残留的招牌上漂亮的文字,还是震惊于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气魄,敢把太阳摘下来烤,需要多少信心和热力!
      后来大熊迷上了非洲鼓,就开起了“鼓动束河”,因为前几个月生意实在好得很,已经没有经济上的压力,每天睡到自然醒,喝茶聊天然后慢慢踱过来开门,每每高朋满座美女如云,大熊在其间口吐莲花地东聊西砍,生意自然也是水涨船高。谈到兴起,索性关门约人去喝茶。大熊就是这么个顽皮健谈,豪爽不羁的人,加上对美女十分殷勤的照顾,所以从网上看来其泡妞无数。据说曾有一次某美眉临走托人转交大熊大洋100元,留下纸条说,“此乃前日熊哥泡我之本钱”。其密友石头,客栈阿布家的老板,见状非常不满,看大熊这个家伙长得跟许三多似的,偏偏这么有女人缘!乃贴出告示招聘服务员,每月600包吃包住,不用干活。据说一时间报纸争相报道,传颂一时。
     在那些个下午,我们坐在大熊的鼓店里的时候,还不知道有关泡妞,有关普洱茶,有关烤太阳之种种。只是满眼逍遥快活的生活,满耳潇洒随性的节拍。下午5点的阳光如蜂蜜涂在古老的瓦片上,木质的门柱上,青石板路上,也涂在大熊亚麻的衣裤上,镀上一层淡淡的古铜色油彩。我喜欢在这个时间听鼓,那似乎是从玉龙山顶流淌下来的神话,时而浅吟,时而高亢,如同且行且注的脚步,踏遍云贵土地的高山深壑。每一天5点的阳光都是一样,每一天5点的鼓声都是一样,如同大熊告诉我的,他会在丽江等我。我想无论何时返来,他都会展颜一笑,就像初见的那个午后,如此就一笔购销个中所流逝的岁月,仿佛我不曾离开,只是从另一个街角绕回他的小店。
     我们的分别说来有趣,吹了一下午的牛,拦掉他的生意大熊似乎也完全没有气恼,邀请我们去喝茶几乎到了哀求的地步。然而正巧一个女孩走进来,如同女主人一般下了逐客令。大熊还在殷殷嘱咐他留下的电话号码,女孩子也冷嘲热讽地说,电话可以换的么。换了往日的我,必定反其道而行之,拉起大熊欢快地说:走我们喝茶去。然而我已经过了那个年轻妄为的时代。既然不会停留,又何必叨扰。于是我们起身告辞,不知道这遗憾是否已成永远。
     我知道,大熊会在束河等我,就像他承诺过的那样。就如同他每日悠然开店,随音乐怡然击鼓,等待一个又一个女孩和故事的降临。不管我来与不来,丽江的时光就是这样悄然流淌,又是这样的恒古不变。正如四百年前徐霞客来时,也是如此的柳岸波萦,芬芳烂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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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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