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心底点燃一炷香

         从小到大，最怕的就是生离死别。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对医院一直心存恐怖，怕跟医院打交道。
         懂事以后，虽然知道生老病死乃自然规律，就像很多经历的和将要经历的无奈一样，生命中总有一些事情是我们无能为力的，但从感情上还是难以接受身边有人会永远离去，怕见到伤心欲绝的眼泪，怕听到肝肠寸断的哭声。
         记忆中第一次跟逝去的人有零距离的接触，还是外公去世。外公生前是个电工，年轻的时候喜欢喝酒，而且喝的很凶，因此在他年纪大的时候，一次酒后的中风，让他开始了瘫痪在床的生涯。在那段日子里，每每我去看他，他都会跟我讲起他年轻的时候自己孤身一人由沈阳老家闯荡到了黑龙江，并且在这里靠着自己的双手创出一份家业的历史。听妈妈说，外公年轻的时候曾经为了养家糊口而冒险去做小生意，而当时正值日本人统治东三省时期，日本人是不允许中国人私自贩卖东西的，所以外公一次不幸在做小生意的时候被日本人抓住了，给带到现在的当时的宪兵司令部（具体当时叫什么地方已经不得而知了，不过可以确定的就是现在的黑龙江省烈士纪念馆所在地），被打得死去活来。用外公的话说，他最后还能活过来本身就是够命大的了。所以后来在文革时被人斗的时候，外公并不觉得怎样了。
         外公瘫痪在床之后，虽然把酒给戒了，但神智却也越来越不清晰了，后来每次我去看他，他除了反复地给我讲他的那段历史以外，再就是重复地问我的近况。毕竟，人将迟暮，油尽灯枯。
         无法回避的那一天终于猝不及防地来到了。记得当我们全家赶到医院的时候，外公正安静地躺在医院走廊里的一张病床上，默默地接受着两位医护人员最后的抢救。外婆则在离着外公不远的地方焦急的望着，来回不停地踱着步，眼神一寸不离外公的左右。妈妈含着泪安慰外婆说：“刚才我摸过爸的脚，脚心还热着呢，没事！”而外婆就跟没听见一样，依旧默默地踱着步，默默地盯着外公。
         我站在外公的床前，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些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两位医护人员默默地给外公坐着心跳复苏。虽然很多年已经过去了，我早已忘记了那两位医生的容貌，但她们始终坚持救人的身影却一直被我认为是天底下最美丽的风景。
         半个小时过去了，情况依旧。渐渐地，我们每个人的心都在渐渐地往下坠，仿佛逐渐坠入万丈深渊。
         终于，两位医生在做了很久很久的努力之后，最后轻轻地叹了口气，冲我们摇了摇头，默默地撤下所有的救援设备，走开了。
         妈妈和几位阿姨轻声谢过两位医生之后，开始默默地哭泣，然后一边哭泣一边给外公换上一身早就转备好了的崭新的衣服。我也默默地帮着给外公换衣服，而心里却很茫然，脑子一片空白，一时间真的无法理解已经发生在自己身边的这种死亡的事实。当时的我，只是非常机械地给外公穿着衣服，唯一的感觉就是：原本瘦弱的外公忽然变的沉重了许多，记得原来我可以很轻松地背起外公啊，怎么现在就连扶起他都要这么费力呢？
         给外公换好衣服之后，妈妈和阿姨们忙着去处理其他的事，另外还得陪着外婆，所以一时就剩我一个人陪着刚刚逝去的外公。这时我才逐渐感觉到外公的离去。以前跟外公在一起的时候，他总会跟我说话，可现在他却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不再问我任何问题了。我默默地蹲下，趴在外公的耳旁，声音由小到大地开始一遍遍呼唤外公，幻想自己的呼唤可以带来奇迹的出现，希望外公可以像以往一样，笑着回答我。可一遍遍的呼唤，换来的只有走廊里的回音，还有周围人同情的目光。这时候我已经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只是麻木地呼唤着外公。朦胧泪眼中，感觉到周围有人驻足停留片刻，又默默地走掉。这时候我忽然感觉，同样身处这栋医院的大楼里面，可人与人竟然可以如此地不相干。有人哭，有人笑，有人出生，同时有人离去。大家近在咫尺，但却经历着生命里不同的生老病死，感受着人生中不同的苦辣酸甜！原来人与人之间的生命可以离的这么近，却又如此的毫不相干！
         记得后来跟父亲、舅舅以及姨夫用一副担架，把外公由医院的病床上抬到了太平间。一路上，这几位在我眼里都很坚强的汉子，都在不停地哭泣。太平间很破旧，似乎像个破仓房，一位满身酒气的老爷子陪伴着几台破旧的冰柜。当我们把外公安放好之后，舅舅跟那位老爷子说了很多好话，拜托他看好外公，还送了他两瓶酒。老爷子满口答应。
         外公出殡的那天，我们先去太平间去接外公，然后去的火葬场。几天没见到外公，再次见到他的时候除了感觉他面色有些发青，其它倒也没有感觉有什么不同，似乎就像外公以往睡觉的时候一样。
         遗体告别的时候，大家都明白这恐怕是最后一次可以看到外公的容颜了，所以都很伤心。其实，外公病了这么些年，而且最后的日子里，外公一直神志不清，所以大家应该说早就有了思想准备，而且大家都已经是成年人了，对于生老病死也都算有所认识，但一旦事到临头的时候，在感情上还是很难割舍，人并经是人，都是有感情的。
         看完最后一眼外公，我们就被带到了休息室，而外公也被工作人员推走了。过了不长时间，我们这些小辈人又被叫去，说是要小辈人收殓外公的骨灰。面对一盘还冒着热气的白色骨头残渣，我实在难以相信这就是曾经有血有肉的外公！听着长辈们的话，我机械地收了一些外公的骨灰，以完成这繁琐而又神秘的程序。
         我始终没有想明白，到底是人类对于逝去亲人的不舍，还是人类对于死亡的恐惧，才最终导致了殡葬文化的繁琐与神秘。曾几何时，我也曾看不起那些对着泥像顶礼膜拜的人，觉得他们思想落后，愚昧可笑。但在经历了一些挫折之后，尤其是在经历了几次彻底的绝望而又迫切地希望着出现一丝可以带来转折的奇迹之后，我又深深地理解了那些曾经被自己视为是愚昧迷信的人们。毕竟大家都是人，是人就都有脆弱的时候，都有彷徨无助，寻求庇护的时候，小到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栖身之地，大至一份坚定不移的信仰，都是一种对于庇护的寻觅。不过，我还是不能够接受现在很多人祭奠逝去亲人的方式。我相信灵魂的存在，但我不信灵魂可以游离于躯体之外。人逝去了，跟随他的一切也就都随风而逝了，只有亲友的爱和思念会延续，当然，或许还会有恨和诅咒，却不会也不应该会再有什么别的了。所以，在我看来，祭奠和寄托思念的最好方式，莫过于在我们的心底，默默地点燃一炷叫做祈祷的沉香，让心随着袅袅升起的那缕青烟，越飘越远，越过璀璨的夜空，直到逝去的亲友可以触摸到的地方。人可以远逝，而爱却因思念而存在。思念所及，曾经的爱无处不在。
         逝去的东西总是能够带给人深深的思考，可惜每次这样的思考都代价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