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狗JACK

     又失眠了,心情很沉重,看着这张照片,有种压抑的感觉.它是我今天路上遇到一只流浪狗,我分给它了我的午餐,一个汉堡,当我离开的时候,它一直跟着我,回头时我看到了这个眼神,一种似曾相识,足以让我心碎的眼神......它让我想起曾经的曾经,高中时,我养过一只经过无数代杂交的小笨狗.尽管很喜欢狗,可是从那以后自己就再没要养。狗，这个东西，不养则罢，一养，就养出了许多快乐、悲哀和难以承受的残忍.......

    杰克是一只中型哈巴狗，出生两个月是在邻居家抱来的(我把自己当时崇拜的杰克?<铁达尼克号>男主人公两个字给了我那只小公狗)

    高中时的生活很忙碌，父母也不赞同我养,这时家里多了这么一张嘴，多了一分子，也就添了不少的麻烦：小家伙不吃馒头和饼干，非得吃鸡肝和煮的食物，迫使我每晚不得不给它热饭；小家伙在家里抬腿就撒，满屋臭味；更要命得是，它长牙齿时到处撕咬，把我的拖鞋、被子、床脚……凡是不坚固的地方都撕咬得百孔千疮。很多次都想送人，但很多次又把它留了下来。

    杰克在我的教导下，慢慢乖巧起来，学会了到洗手间拉撒，不再跳上沙发和床榻撒泼，当然也不敢到处乱咬了。早上出门，送我到门口，尾巴摇摆不停，眨巴着明亮的狗眼，里面有许多怜爱和依恋。晚间我开门，它跳起来往我身上扑。它渐渐熟悉我的言行，熟悉我的味道和声音。我每天晚上回家还在楼道，杰克已经开始往门上扑。我回家一定先要抱抱它，小家伙习惯用柔红的小舌头舔舔我的手背。这时，我就觉得每天回家有了期盼。

    久而久之，我和杰克互相熟悉互相取悦，形成了一种默契的情感依赖。它准确地摸清了我的脾性，能从我唤它的语调中辨别出高兴或是忧伤。它独自在家无聊的时候，常犯一些小错误，比如碰翻了狗碗、将纸巾撕散一地、把小物件东衔西搬等等，只要我拖着嗓门叫一声“杰——克”，它立马就会躲到饭桌下面靠墙的角落，自觉犯错，嘀转着一双小眼睛观察着我的神色。如果我此时降低语调，柔和地唤一声“杰克”，它会立即钻出来继续和我亲热；如果我生气后既不唤它，也不给它食物，它会一直躲在饭桌下等待我的原谅。只要我坚持，它不会出来。我有时故意和杰克较劲，吃饭后，我一直不理睬他，并开始悠闲地看书,小家伙四肢趴在地上，眼睛一直看着我，期望我小声唤它一声。见我一直没有理睬它的意思，它便非常小心地以俯卧的姿式，向我坐着的方向一步一步的挪动。倘若我此时用严肃的目光和它对视，它会立即停止向我靠近，并开始躲闪我的目光。甚或我再提高嗓门唤它，它会起身飞也似地重新逃回饭桌下面。如果我此时轻唤它并面带微笑，它就放开小爪跑到我身边和我亲热。

    无数的学习到深夜，杰克蜷缩着弱小的身躯，盘卧在我的腿上或脚背上睡眠。闻着它身上淡淡的狗味，听见小家伙闭着双眼发出细微的鼾声，在空洞的屋子里，突然就感受到了生命以另外一种方式抚慰着。人，会在这瞬间觉得自己很强大，有足够的理由和能力保护和爱惜一个小小的生命。这种感觉对于没有养过或不屑于狗的人很难体会的。

    杰克半岁以后，居然可以抓老鼠。一天深夜，我听见杰克狂吠。开了灯，它看看我停止了吠叫，我跟着它来到厨房后，原来一只小老鼠的尸体躺在那里。我摸摸杰克的黑亮的鼻头，以示奖励。自此，我家再也没了老鼠的踪迹。 当然，最好玩的是杰克企图抓苍蝇的憨态。苍蝇在屋里飞，杰克眼睛跟着翅膀转，并跳跃着试图抓着它。当它觉得自己无力对付一个飞行物以后，便开始对着苍蝇吼叫，或跑到我的身边，用尖利的牙口扯我的裤脚。自然，杰克是想让我助它一臂之力…… 杰克玩弄蟑螂的游戏非常出色。杰克趴在茶几或沙发附近，将自己小小的躯体俯卧得已经不能再低，睁大双眼紧紧盯着地面与家具之间的缝隙，它在等待。一旦蟑螂显身，杰克轻巧的前爪，将蟑螂刨到地面；蟑螂逃，它就用爪追，并不一下就刨死，不断地重复着，直到它玩腻了，才一爪将其踩死。当然，有时候蟑螂就在杰克的戏弄中逃掉了。

    很多时候，我和杰克在一个没有我的同类的房间里，进行着无声的交流。那时我经常幻想甚至相信，说不定某一天杰克真的能够说出人的语言。在人和狗的这种关系中，狗可以奇妙地走进人的情感世界，很多问题找不到答案，一次次引起我必然的惊讶。

    杰克的存在极大的愉悦了我业余的时间，也为我的高中生活增添了无限乐趣。我没有理由不喜欢它。乃至于，当我回家的路上时，杰克成为我心中对“家”这个概念里的牵挂和想念的内容。随着杰克毛发的脱换，形体的成年，小家伙仪表堂堂，英气逼人，人见人爱。父母说要该给杰克找一个老婆了。    于是帮杰克找爱人，也一度成为我业余生活的重点。我带着杰克多次去到遛狗的场所，期望杰克在有狗们遛达的地方，遇到合适的对象。此时我才发现要找到一条母狗是多么的艰难，绳索上牵着的几乎是清一色公狗，原来人都是出于爱自己来选择狗的性别。
    机会是在一个星期天的下午到来的。我惯常将杰克带到体育场的绿化带。我坐在草坪上，杰克安静地躺在我脚下养神。一条北京犬出现在我和杰克的视线里，就在距离我们30米左右的花圃附近，这是一条没有主人的白毛狗。杰克敏锐地睁开了双眼，触电似地站起身并毫不犹豫地奔向了北京犬。正当杰克甜蜜的玩耍时，一个意外的情形出现了。一条叫不出品种的狗从人行道冲了过来，瞬间工夫就和杰克打斗起来，可怜杰克身材不及杂种狗的一半，不到几个会合杰克就败下阵来，夹着尾巴悻悻地逃到了我的膝下。我试图将那只野狗撵开，但遭到顽强地抵抗，同时向着我龇牙咧嘴的狂吠。我听见杰克围着我的腿脚哼哼唧唧的怪叫，发现杰克眉眼上方有一条伤口，流着血。我只好放弃自己无力的沮丧，匆匆忙忙将杰克送到了医务所。
    那天晚上，我抱着缝了五针的杰克坐在沙发上，并绝无仅有地感受到了一种挫败的屈辱。看着杰克一声不吭地躺在我怀里，默默地承受着身体的伤痛，我此时才发现，自己和杰克的情感已经走到了一个近乎平等的层面，我们之间除了不能进行语言交流，不能准确地抚慰对方的悲哀，已共同拥有着生活的喜怒哀乐，而杰克就是一个需要我倍加重视和关怀的亲人。
    杰克恢复过来以后，我也已投入了紧张的高3学习中去,也渐渐放弃再遛狗的潜意识的愿望.以至于竟然没有注意到杰克一直情绪低落,没想到,后来杰克竟成了我心灵上一个难以抹去的伤......
    几个月后,杰克病了,是的，我的杰克要死了。杰克，这只弱小的动物，像魔咒，注定要将我对死亡的冷漠变成恐惧、忧伤和悲痛留在我活着的时间里，让我品味愧疚和罪过。
     杰克得了犬瘟热。我问过别人，啥子是犬瘟热？“这你都不知道？枉自还在养狗。“简单地说，犬瘟热就相当于人患了癌症!”  我的心瞬间如水成冰。我把它抱到兽医院,  杰克无精打采地被绑着四肢，仰躺在病床上输液，眼睛幽幽地看住我，仿佛在想和我说点什么。望着小家伙被绑架的弱小身体，日渐干涩的鼻头和眼角间不断涌塞的粘连物，尤其是那双能读懂我心思的狗眼睛……气短起来

    杰克要死了，这个念头在我心里越来越伤心。它渐渐的不吃不喝，日渐消瘦，最后连从狗窝里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我唯一能感受的存在，只剩下一双围着我在房子里转动的眼睛，充满忧伤和痛苦的狗眼睛。 晚间几乎全守在杰克身边，一次次期待着奇迹的发生。
    杰克柔软的前爪开始僵硬，原本黑亮的鼻头出现裂纹，润泽毛发急剧枯涩……死亡在向他靠近，它之所以能在不吃不喝的状态用最后的语言——眼神和我交流，是不是要求我对存在和死亡进行一次追问？逼迫我的时间对死亡的悲痛进行提前的抵押？

    以后的时间，出门没有了杰克的相送，回家时没有了杰克蹦跳的迎接。我的时间里，弥漫着死亡的味道，伸手就可触摸。 我努力驱除着死亡在房间里的气息，每天给杰克洗脸掏耳擦爪，把我以为最好的食物摆放在狗窝旁边……一切都豪无意义，杰克在用它最后的顽强和坚韧抵抗着死亡的日子。
    杰克病重后，它依然牢记着它的主人习性，一直坚持歪斜着病弱的身子走到洗手间。原本眨眼间就能抵达的间距，在病弱的杰克是如此的艰难和遥远。不仅中途会跌倒和停留，在翻越卫生间那道门坎时会无数次的跌倒。到了最后，当杰克已经不能站立的时候，即使是爬，它也要爬到洗手间的门口…… 为什么？杰克，就因为我曾经对你在房子里乱撒乱拉惩罚过你么？你的意识深处为什么如此地坚定着顺应我的信念？一个身患重症的人尚需便盆便器，何况狗呢！ 杰克在死亡边缘仍然坚持对我生活习性的奴隶式服从，我无力承受！我已经在杰克这种无条件的服从意志里开始崩溃。
    我知道，我更无力承受某天看到杰克死在狗窝里的结局。
    一条狗居然让我一次狠狠地遭遇脆弱，乃至于让我预先就感知了死亡命运带给我的悲痛。父母怕影响我学习,要把它送走, 于是，我做了一个这一生最错误的决定：同意父母把杰克交给我乡下的亲戚。

    那是夏天的一个上午，我将杰克的狗笼认真清理了一遍，换上干净的垫布，把它布置成狗窝，将杰克平时喜欢的靠垫也放进了狗笼；然后小心地给杰克洗脸、擦去眼角污物，精心为杰克梳理了一次已经干涩的毛发。做完这一切，我抱着杰克在房子里坐了很久。我仿佛听见我的悲伤在杰克微弱的呼吸中轻叹，恍惚中我又看见杰克将小小的头颅伸出窗口，睁大着机灵的狗眼向远方张望，它在等待着我回家；我似乎看见杰克站在灿烂的阳光下正和一只蝴蝶玩耍……
    到了乡下，我的亲戚已经站在路边等我。杰克躺在笼子里，我已经不敢注视那双忧郁的狗眼。我嘱咐我的亲戚不得在杰克死前丢弃……
    到了最后时刻，当我不得不和这个小家伙永远告别的时候，我看了一眼试图从笼子里站起身的杰克，我分明看见了杰克眼角上挂着清亮的眼泪，两个前爪无力地轮流向我挥舞……瞬间，我满眼潮湿。我已经无颜注视杰克那双充满深情的狗眼睛。我抓住杰克的前爪摇晃了几下，努力控制着决堤的辛酸。
    太阳火辣辣地照耀在天地之间。几只蝉在纹丝不动地枝叶间嘶叫。
    我毅然转身,满心罪恶和悲伤地逃离了这个夏天的正午……
    这是我最后和杰克告别，关于它的死亡时间和死后的安葬情节，我至今没问。一个生命，在我手里就这样凄凉的结束 。杰克，一个陪伴我两年时光的宠物狗。它以一条狗的感情和忠诚，填补着世俗人生的虚空与黑暗。而它已经成为留在我骨髓的疼痛。

    所以，千万记住：养了狗就要爱它,不要抛弃它!!千万不要!要么就不要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