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 蜜

 

1984年秋天，我上了小学一年级，在一间山区小学教室里，她坐在了我的前面。她梳着一根及腰长的油亮的大麻花辫，整天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在儿时的心里，我认为只有大人才可以梳辫子的，而我们，必须是黄毛丫头，因此对她有这么好看的辫子很不服气。“大辫子”其实挺漂亮，除了那根油光水亮的大辫子在当时的小女孩中特别少见外，她明眸皓齿，很有灵气。

那个年代，放学是没有大人来接的，不论住得远近，都得自己走回家。回家的路上，巧遇“大辫子”，于是得知，我和她家住的是同一个方向，上学放学都必经同一条路，从那以后，我们天天结伴回家。路上，我们或者互相讲着从长辈们那儿听来的老掉牙的故事，或者互相唱歌给对方听，有彼此陪伴的路程，总是显得那么短，有时候，到了我家门口，还得站在屋檐下把一个故事讲完才分手。

    她爱吃甜食。每年放完寒假开学那几天，我和她都有一个固定的节目，就是她在我家楼下，等我回家拿过年没吃完的糖给她，我估计她家的糖早在过年时就被她消灭一空，所以常常是我替她供应。美女天生就是受老天眷顾的，她这么喜爱甜食，一口牙齿倒是挺好，小而且整齐，即使换过的恒牙也是排列有序，晶莹亮白。她极有才情，上初中时，她经常把喝茶说成“吃茶”，给我讲一些复杂的人物关系和我从未听过的故事，后来我才知道，她那时候已经读过了几遍《红楼梦》。她写得一手好文章，从小学到初中，她基本都担任着语文科代表一职，虽然没多大权力，但她在文学造诣和语文成绩方面着实被称作了“权威”。

她很聪明，骨子里也有一种天生的叛逆。上小学时，一天中午，我们玩得忘了时间，上课迟到了，怕挨老师批评，她对我说：“老师如果问起来，就说你病了，我陪你一起去了医院”。结果班主任一眼就识破了我俩的谎言，记得那天，班主任使劲拽着她的大辫子，不停地问我们为什么要说谎，胆小的我早吓得不知所措，可是她仍然临危不惧，大义凛然，一口咬定我们是去医院了。上初中时，语文老师为一件很小的事罢课，她义愤填膺，立即号召几个同学，找来报纸，把需要的字一个个剪下来，粘成一封匿名信，大意是说这老师的师德不好，寄给了老师。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偷偷观察老师的一举一动和表情变化，结果发现这招不奏效，她竟然亲自创造了一个机会跟老师交锋。那天，她站在教室门外的长廊尽头，俨然一个无畏的女英雄，瘦小的身材丝毫不影响她的气势，她不卑不亢，从容不迫，用犀利的言辞讨伐老师的种种不对，那霸气、那威风，深深地折服了教室里的每个人。

我和她之间也发生过矛盾和不愉快。小学时，不知为了何事，两人了别扭，几天不说话。一天，她正和一群同学玩抓石子游戏，我坐在旁边的窗台上，恨恨地朝她们中间吐了一口唾沫，她们立即四散开来。她气冲冲地站到我跟前，质问我为什么这么做，我当然没有什么理由，后来不知道怎么和好如初了，那是我和她之间唯一的一次愉快。

我们共同度过了小学和初中同班的9年时光，后来，我又和她一起到外地求学，虽然不在同一个班了，但彼此还能每天都见面。我们仍然形影不离，一同吃饭、打开水，周末的晚上，两人经常挤在那张窄窄的单人床上，聊着各自己班上的趣事，倾诉彼此的烦恼。那时候，同学们都惊叹于我和她的友谊出神入化，从人生求学的第一天起，一直相伴到学生生涯的最后一天，整整13年。

后来，我和她去了不同的城市工作，工作后我们也曾见过几次面，此时都已为人妻人母，两个孩子玩得很欢，像是我和她小时候。我们现在的联系其实不多，仅限于想到对方的时候打个电话，但只要电话一通，心灵也即刻相通，嘻嘻哈哈，互相贬损，肆无忌惮，像回到了从前的日子，从不因时空的阻隔而显得生疏，这就是书上所说的：真正的朋友并不是时常联系的，而是互相在彼此心里的。我跟她说：你比我有才，把咱俩从小到大的成长历程写写呗！她果断拒绝：不写！我怕写着写着会哭！写着写着会哭的，该是多么厚重的情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