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砂(2)

    那年春节后,我用节后的第一笔稿费,买了机票,他一张我一张。我要到他奋斗的那个城市看一看。那个城市寄托着地佑的理想和我的爱情。那个城市真冷啊。地佑的队友用万分仰望的眼神欢迎我,他们叫我“维纳斯丁丁阿佑嫂子”,好奇怪别扭的称呼。摇滚精神体现在他们的日常生活中,使得他们的任何东西都是常人眼中的异类。但是我喜欢他们的恭敬和这个称呼。那个红头发的主唱在他们聚居的地下室喝多了,走过来抱着我和地佑说,如果这个世界还有真爱的话,你们就是这个世纪最后的童话,太他妈伟大的爱情了。地佑自豪的看着红头发灌我喝酒,我的幸福在羞涩的脸上如花绽放。
地下室上面的一个小房间,就是他们几个成立的演出公司。“阿佑演艺”,一点也不摇滚。地佑说他在内心坚持着理想,在外面却要考虑如何多赚钱了。给公司起这个名字,是因为丁丁总是叫他阿佑,他自己觉得亲切,顾客看着也亲切。亲和力,丁丁,你知道吗,做生意需要亲和力。我看到地佑的脸上闪耀着一种陌生的光,后来我才知道那种光叫做野心。
“阿佑演艺”承接的一般是几百到几千元的大商场促销的演出,有时也在大公司大工厂演出。地佑基本上不登台了,他负责音响的调试。我于台下坐在他身边,看他修长的五指,在专业音响上的按钮熟练拨弄,我总是会恍惚,那双手,是应该弹吉他的。地佑,弹得一手那么棒的吉他!我看着这个男人,离钱越来越近,离他当初的理想越来越远。晚上地佑拥着我,吐了几个烟圈,像是自言自语的说:“丁丁,也许你应该这样想,我离钱越来越近,离理想越来越远,但离我们的幸福却是越来越近了。”我的敏感总是会被他的敏感而覆盖,我的每个神经的轻叹,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我把激情后冰凉的脸贴在地佑的小腹,我本来想说,阿佑,我不需要很多钱,我只要你快乐,只要你快点和我在一起,永远的在一起。可是,我没有说,我只是轻轻的说:“阿佑,你知道么,你是丁丁今生的宿命。”地佑把烟掐灭了,然后再用他瘦削的身体覆盖我。每当他不知道要说什么的时候,就会这样原始的爱我。没有言语,我眼角滑下的泪滴,也没有一双温暖的手来帮我拭去。我爱的男人,他在逃避我在乎的那一个确切承诺。
地佑不允许我继续逗留在这个让人冷得牙齿咯咯响的城市。我的胃病不适时宜的严重复发,地佑连哄带迫的把我送上了回家的飞机。坐在机舱透过玻璃窗向下搜寻,水泥钢筋,高楼林立,只是一闪而过的一坨黑影。高楼外墙的玻璃墙砖反射的光闪烁如星,我忽然感觉晕眩。我感觉到生离死别,近在咫尺。尽管,地佑仍在十五分钟前,给我深深的吻别,给我温柔的微笑,给我他说了无数次的话:“等我,在家乖乖等我。”



我问狂猪,男人的爱情从来都比女人的低微吗?狂猪说,男人和女人从来都是不一样的,女人是拥有男人后而拥有全世界,而男人喜欢拥有世界后再拥有女人。
换言之,男人的尊严其实就是金钱和地位,是吗?我冷笑。狂猪心疼的看着我,他知道我是完全的记起来了。他说,有的男人是,有的不是。
而地佑,就一定是的。他本不是个可以纯粹的为理想为爱情而活着的男人,他的穷困潦倒是他野心的催化剂。我不知道,地佑他想要的东西会那么多。
《在你的怀抱死去》付梓出版了。我在电话中语无伦次,难抑狂喜,我要我的爱分享我成功的每一分喜悦。地佑祝贺了我,然后一阵静默。“怎么啦,阿佑?”“丁丁,我……”“……”“丁丁,你这次有多少稿费?”“……三万……”“能先给我吗?”“好吧……”我所有的喜悦,瞬间冻结。不知不觉中,我爱的男人用爱和未来的名义,把我变成了一部提款机,透支我的感情,也透支我的金钱。
然后地佑发来信息,说他看中那那套灯光音响还差四万就可以买回来了,到时公司扩大营业就可以有资金正式独立注册了。我依然相信他,因为我一直愿意相信他。我对我母亲的重病只字未提,把三万元一分不留的汇给了地佑。然后,我违心接下了帮人代写长篇的稿约。狂猪问我,你真的给人做廉价枪手?我点头。狂猪紧握着拳头,捶在地佑小时候用过的书桌上,愤怒而低沉的骂了句方言。
“你是在骂我蠢,是吗?一而再,再而三的给他钱,任凭他把我的血汗榨干,仍然对他充满希望?”我自嘲的问狂猪。狂猪说,不,我没骂你,也不会笑你,你应该这样的,人活一口气,阿佑就是你的这口气,如果没这口气,你撑不到今天。
阿佑是我的一口气?我的泪伴着心里的疼,如泉涌。狂猪抚着我的后背,哭吧,哭吧,孩子。“我知道啊,我知道我为什么在这儿了,狂猪,那是因为现在这口气没了,所以我病了,所以我选择性失忆是吗?”
地佑的队友,如今的手下,发来许多短信息,“维纳斯丁丁阿佑嫂子,因为你,因为你和阿佑的爱情鼓舞着我们,让我们紧紧的围绕在他身边一起拼在异乡,我们一直以为他做这一切是为了最终能娶你,也许他真的想最后娶你,可是,他伤害了你,也就伤害了我们的信仰。我们乐队解散了,而且我们也离开阿佑演艺了,他不再是我们的大哥,而你却永远是我们的维纳斯丁丁阿佑嫂子。你一定要坚强。不要死。”
阿佑是我的一口气,是我活着的支撑。我没有了这口气,却还活着。原来在这个追逐和守望爱情的过程中,我已经历练得如此坚强。



四年后,“阿佑演艺”以一百万人民币的评估资产正式注册,不用再挂名于别人的公司了。母亲的病离不开我,我没有去祝贺他。那天地佑喝了许多酒,在电话中高谈阔论豪言壮语说了一个多小时,然后他说爱我,只爱我。我需要搀扶的时候,他一直不在我身边,多少的尤怨,就这一句百听不厌的情话,便已熨平。女人,有时卑微得可怜。在爱情里,可以把头低到尘埃中去。
我忘记了问地佑,忽然间哪来的这么多钱。“我马上要成功了!丁丁。”我沉浸在地佑带来的喜悦当中,憧憬在未来一幅幅甜蜜的画面里。躺在病床上的母亲看见我疲倦脸上动人的笑,拉着我的手欣慰的说,好啦,这下妈可以放心的去啦。母亲在三个月后去世了,走之前一直想要见地佑,可是他的手机不是关机就是没有人接。听到他的声音是在母亲走后一个星期,我对着电话大叫:“金钱的追逐让你变得如此冷酷吗?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阿佑吗?”地佑不习惯我的竭斯底里,啪的挂了电话。剩下我握着手机呜咽。一会,电话再响,是地佑。“丁丁,你不会无缘无故发脾气的,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你知道,公司扩大营业后,演出任务多了好几倍,而且大型演出中是不能开手机的啊。我已经两天两夜没睡过啦。”当我从牙缝里挤出“我妈妈去世了”这几个字后,听到地佑在电话中吸鼻子的声音。我哭着说:“阿佑,从今往后,丁丁便是一个人了。”这一次,地佑没有立刻说,你还有我。他知道我需要听到这句话,可是他没有说。他只是说,丁丁,别这样,等我,给我时间,我处理好我的事情后,会回去接你。
我给的时间还不够吗?此后,地佑的电话总是处于无人接听,或者接通了都是“我马上要演出了”“我在睡觉,好累,让我睡会”的话就挂线了。可是,我想要见他,在这样孤寂和惶恐如潮水般汹涌在我周围的时刻,我只需要地佑的温暖。我到美容院做了脸部美容,直接买了机票,登上了北去的飞机。
我发信息让地佑来接我。不一会,他当年的队友今天的手下小刘开着小卡车来接我了。他拥抱我,依然叫我维纳斯丁丁阿佑嫂子。几次他望着我,欲言又止。我笑他,怎么红头发改成黄头发了,这贫嘴儿也变哑巴啦?他羞涩的笑笑,只是一路给我介绍“阿佑演艺”的发展实况。去到一个露天的运动场,看到地佑正在指挥他的工人搭建舞台。我扔下行李向他奔去,他看到我,喜悦隐去后,责怪我怎么不打招呼就来了,这样会坏他的事。我委屈的眼泪的眼眶打转。小刘瞪着地佑,说,佑哥,你不能这样啊!记住你说过的话!地佑不耐烦的说,行啦行啦,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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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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