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顶的副局长

他的皮肤粗糙而黝黑，额头上逶迤着几条褶皱，笑起来像一张树皮。头皮却光滑油亮，发际线已经退到了后脑勺。林琦大约五十好几，体格还算结实，并不像大部分领导一样挺着将军肚，若非坐在公派的轿车里，他似乎与农村里的庄稼汉无异。

作为教育局的副局长，他要出席的活动不只是某个小学在“世界读书日”举办的诗歌经典诵读会，或者“六一”儿童节到聋哑学校看望残疾小朋友这么简单，在全市廉政建设工作会议、市委常委扩大会议、“人口家庭与社会发展研究中心”成立仪式等场合都能见到他的身影，以至于我常怀疑副局长的工作是不是只要代表市教育局到处开会、参加各种活动就可以了。

不管是那张树皮似的的脸，还是他四处活动的身影，林副局长怎么看也不像学富五车的知识分子，更不像政府部门的领导。那天我远远看见一双陈列在轿车挡风玻璃里的大脚丫，走进才发现，原来是林副局长躺在副驾驶座上。嗯，怎么看都像个庄稼汉。

在参加某个活动的路上，林副局长和几位记者同乘一辆商务车。车一上路，报社的女记者就谦卑地表达着自己的谢意：“多亏您，我女儿才能挤进市实小啊！”他挥了挥手，面无表情地说：“嗐，没什么，正好还剩一两个名额。”他回头望着车上一个看上去十分憨厚老实的年轻人问道：“你是今年刚考进报社的吧？哪个大学毕业的？”憨厚的年轻人回答道：“对，我是今年考进来的，刚从仰恩大学毕业，还在见习。”“哦，那不错，挺厉害的。”他摸着光溜溜的头顶说道。

我在一旁纳闷了：为什么夸他厉害？仰恩大学难道不只是一所民办的三本学校吗？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林副局长又补充了一句：“仰恩毕业的都能考进报社，挺厉害的。”我侧过脸对着车窗偷笑，这老头儿，讲话还真不留情面。嗯，腹黑。

又有一次，林副局长在某重点小学的校长办公室里聊天，在场的一位记者提起了前阵子闹得沸沸扬扬的“校车事件”，似乎由于几起导致小学生伤亡的校车交通事故，政府已经出台了规范和普及校车的政策。

赵校长说道：“我们学校都要求家长亲自接送孩子上下学的，特别是中低年级的学生，因为学校根本不具备购置校车的条件。”记者疑惑道：“像你们这样的市直小学都没条件配置校车吗？”“先不说全校这么学生需要多少辆校车来接送，上面的政策是这样规定的：省里补助2万，市里补助1万，但购置一辆标准的校车要20多万，就是说学校自己得补十几万才能买得起一辆校车，更别提还要雇个车技好人品好的司机，还有以后校车维修保养的费用。”赵校长越说越大声，底气十足地论证普及校车根本是无稽之谈，“你要知道，如今的义务教育是免费的，我们不能向学生收学费，上面每年的拨款又都十分有限，哪有钱去买校车呢？”

记者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林副局长抖了抖烟灰，又喝了一口茶，似笑非笑地说：“如今是一个人生病，全国都得跟着吃药。个别地方发生了校车事故，全国各地就都得跟着搞校车普及工作，上头也不管你当地的学校是什么状况，具不具备购置校车的条件。我看校车不普及还好，一普及事故肯定更多。”

见在场的人都纷纷点头，林副局长又呷了一口茶继续说：“岂止是校车，我们教育局，从前是个最无能的机构，如今却从最无能变成了最全能——从早教到终身教育统统都归我们管。”

赵校长立马补充了一句：“胎教也要归你们教育局管了吧？”

这话惹得全场大笑，林副局长也笑了。但随即收住了笑容，舒展开了那张树皮似的脸，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脑袋说：“从前GCD信仰的是辩证唯物主义，如今奉行的却是形而上的唯物主义。”

说完，他不自觉地叹了口气，不忘嘱咐在场的记者一句：“这些东西就不要报道了。”

嗯，犀利。我也不自觉地跟着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