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诗：【这世界到处是果子】—入选《2011中国南方诗歌年鉴》

这世界到处是果子

              （组   诗）

           雪雁鸣

果 子

从正月慢慢走来

那是刚刚过完了年

没过多久又来了元宵

一个正月浓缩了全年的丰腴

人人撑得像 QQ 里的企鹅

活泼得大腹便便

都说荤菜吃厌了

可还在不断的交错觥筹

那踉跄而出的身影

是我醉酒的逃跑

然后一溜烟来到后山

摘一片初春的叶子

抿在嘴里吹响

一分涩涩的滋味

让我忘记筵席的咸淡

就走向大自然吧

这里有一生岁月的果子

它不是反季节的栽培

而是山野的真实

真实   就是捏在手里的分量

掂一掂就知道

这世界真美好

到处结满好吃的东西

刚刚吃完枇杷  

可桃子又熟了

丢下枇杷的残渣

急忙来到桃子树下

跳起来摘它几个

慢慢的吃着鲜鲜红红

顺下巴而流的汁水

让白衬衫挂彩

边走边扔下桃核

李子又将我撞转了头

尽管有些酸酸涩涩

但我还是在捏着它尽情

不知不觉的吃多了

呼吸时牙缝的痛就是证明

这痛一定是牵引

明天或者明年我会再来

在我往前走的路上

又想着再吃到果子

路旁一株高大的梨树

吊着硕大的诱惑

风吹着它们的摆动

挑战着我的贪欲

拿起石头正要瞄准

仿佛又看见父亲的牛鞭

那是我的童年

翻过了别人的围墙

去偷摘人家的富有

解一解不懂事的嘴馋

来阻挡横冲直撞的饥饿

主人找上门来

辱骂我母亲的管教

母亲抄起帚把

打破了我的指甲

也打出了母亲的泪水

暮归的父亲丢下犁铧

用牛鞭抽着我的骨瘦如柴

道道伤痕陪衬着凸现的肋骨

母亲用棉絮蘸着盐水

轻轻擦洗我的伤痛

却怎么也洗不去饥饿的记忆

小时候的承诺总是无效

保证书总是过不了今夜

放学的书包像我的肚子

饿成薄薄的厚度

总忍不住向菜园窥探

一阵鬼鬼祟祟东张西望

便钻进了菜园深处

黄瓜还没长大

我紧张的扯下

在衣服上擦了几擦

便兴奋的吃了起来

一直吃到打嗝

再用书包装进几条

一溜烟地跑回家

父亲知道了秘密

气得脸色发青

用麻绳将我倒吊

用竹条将我全身抽打

刻下的是满身的血痕

那是我最惨的纹身

父亲要我将偷吃的黄瓜呕尽

再装进我一生的后悔

篱 笆

篱笆是竹子的派遣

枝枝桠桠是守护的信条

一次古老的圈地

成了主人的固有

篱笆的青春是二十四小时值日

无论风霜雨雪没有退班

坚守着园子的花红

不让嫩嫩的瓜果偷摘

在我懂事的时候

村庄的篱笆多了起来

温柔的枝桠被抽走

站成了锐利的荆棘

从缝里看到菜园的郁郁葱葱

但我没甄别蔬菜的籍贯

只愿看那双嫩嫩白白的手

那是后背山阿花的手

一双绣花的手

一双摘菜的手

一双捶棒槌的手

阿花黑而粗的辫子

一直掉过了腰

在没扎辫子的时候

风的舞蹈将秀发盘舞

遮住了阿花半边脸

蓝底白花的印花布

那是阿花最喜的大襟褂

裹着两堆丰腴

撑着我梦的沉重

在后背山捡栗子的时候

我听见了身后的呼啦

那是浅蓝府绸裤子的风响

还有那黑色的扣布鞋

在铺满落叶的小路轻描淡写

为什么脸红 为什么心跳

那是阿花强力的引擎

从来没有这样的力度

在栗子树上攀援摇晃

栗子变成硬硬的雨点

砸得山谷回响咯咯的笑声

我将栗子全部倒进阿花的篓子

顺手捏了一下嫩白的手

感受到的是瞬间的颤抖

一声没教训的怯怯的笑语

在斜阳中渐渐走远

母亲察觉了我的心事

总是说牛仔长大了

总是笑我小公鸡开叫了

总是说我还太小太小

从父亲的黑脸中显出庄严

阿花与我是祖宗树上两片叶子

注定不能沾在一起

那会遭到天打雷劈

祖宗堂就会垮塌

父辈用法则守护尊严

却让我度日如年

唢呐在雪花中尖叫

那是阿花出嫁的伴奏

迎亲送亲的长龙

在雪地上格外显眼

钻进花轿的那一刻

阿花回头一瞥

泪珠脱眶奔涌

红纱巾迅速遮掩

阿花在我的喉咙哽咽

阿花在我的眼眶晶莹

看见雪花伴着阿花

慢慢翻过高高的山岭

酒

酒是个恶毒的东西

它霸占了水的股份

以水的脚步开始行走

先将水醉得不省人事

再将它改名换姓

来到世上蛊惑众生

黄昏来临的时候

它约拢一伙人将杯子碰响

用画皮的妖魅

骗来无数豪言壮语

多少固若金汤的规则

在酒筵中轰然坍塌

多少犹豫不定的双手

签订了破绽横生的协约

奸笑在高脚杯中荡漾着暴利

弱者坚守的姿态生生的浮在杯中

那是一种沉默的无奈

酒伴着罂粟花的笑声

显出一种残酷的美丽

酒杯的碰撞看似一片真诚

走下盛宴就脱掉了厚厚的外衣

酒是夜色阑珊的伙伴

许多另类的派场

成了腐朽的温床

杜康解忧的定律

已成倒塌的城垣

魏晋竹林的浅唱

饮绝了纯真与洒脱

陪酒女郎的一杯烈酒

奔涌而出的是两行泪水

欢笑的脸庞隐藏着酸酸楚楚

祝酒的礼数繁多

已不是原装的猜拳行令

蝇营狗苟的酒的交杯

硬要竖起酒文化的旗杆

酒是男人的彷徨

酒是女人的泪水

酒是水的忧伤眼神

看到的是醉醺醺的黄昏

秋收

红高粱站得久了就想家

玉米棒想到了父亲的粮仓

稻谷的腰杆最矮露出些许腼腆

它们毕业了满分

躺倒一片是满意的卷纸

父亲弯腰搬弄土坷垃的形象

使我想起了愚公的百折不挠

故乡总是由阡陌和草房组成

田间少不了镰刀和犁铧的宣言

庄稼以成熟的姿态向村舍俯视

默默的语言就是初春的诺言

兑现的快乐是风儿摇摆金穗

这是眷恋土地的赤诚

铁锤和镰刀的故事父亲总是讲不完

他说那是中国最大的画报

挂在床头一挂就是几十年

父亲就是照着这张画报

设计了田畦和高地的构造

高粱稻麦和土豆一一蹲点

便繁衍了数不清的淀粉

丰收节拍随着牛鞭的抑扬

便延伸了喜洋洋的音乐

母亲的簾杖在晒场不断翻转

那吱呀声听起来格外提神

母亲手捧麦粒轻吹是永不发黄的照片

笑眯眯的眼神是满足的心语

母亲那甜甜的笑

是欣赏父亲过秤的潇洒

母亲踮起三寸金莲

看那秤杆高高扬起

母亲细心数着秤杆星

生怕落掉了一粒稻米

腊月

父亲的一本三国

从早翻到晚

沾满了旱烟的味道

翻着翻着不觉就到了腊月

繁忙的腊月 香喷喷的腊月

土地沉睡的腊月

父亲油亮的算盘

拨弄今年的数字

珠子的上下跳跃

翻番了去年的收成

烟花的在空中摆起夜市

那是一种瞬间的美丽

飘飘落下的五颜六色

铺垫了通向春节的路

腊月   是逛街的日子

妻子总有逛不完的衣店

趁着妻子细心的挑选

我偷看着买衣的靓女

妻子转过身来

狠狠地扯痛我的耳朵

腊月   与朋友上街看风景

我说那个女的太亮了

朋友叫我别想别想

说那肯定是别人的风景

见到一个提着果子的女子

我说好面熟好面熟

朋友说我见到漂亮的女子

总是喜说好面熟好面熟

说那一定是人家的户口

说那果子也是人家的果子

叫我别乱想

腊月   是腊梅的小弟

牵着母亲的手

走向花炮的超市

走向新棉袄的裁缝店

腊月   是高超的厨子

摆起了水果的拼盘

人们品尝着丰收与富有

农家小院贴着

一张硕大的奖状

映红了一个培育果子的人

电视机的一声枪响

弥漫了刺眼的硝烟

一个贪吃果子的人走到了终点

父亲总是说   贡献果子的人

人们会爱他一辈子

贪吃果子的人

人们会恨他一辈子

不喜欢神话中的生命树

所有的果子都结在上面

怎么吃一下子也吃不完

吃得不知个中的滋味

就让果子按不同的生辰八字

在每一个月份次第诞生

这世界果子太多太多

多得缺少了箩筐

果子总是不能一次吃完

也不能让岁月连接不上

自己种的果子真香真甜

香透了一生的岁岁年年

就是世界有了种果子的手

田园才变得富有

就是世界有了果子

才给了我一生再生

这世界到处是果子

五颜六色让人花了眼

行走的人群总是习惯张望

但我猜不透各自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