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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商人的目的是什么？任何人都知道是追求利润。通俗地说，就是赚钱。有人说，当利润有10%的时候，商人会考虑去做；当利润有50%的时候，商人会尝试去做；当利润有100%的时候，商人会尽力去做；当利润突破200%的时候，商人会不择手段去做。这不由让我想起马基雅维里的一句名言，给君主说的，也是给世人说的——目的总是为手段辩护。
      张辉所说的那套房子的基本情况我大致清楚，当时业主委托我们出售的时候张辉就提出过置疑，问我这样的房子能不能接。因为他并没有房产证，也没有购房合同之类的东西，只有开发商提供的抵资协议，大概内容是说由于开发商资金周转出现困难，未能完全支付建筑商的工程款，愿意将所开发的明慧小区一套等价值房屋用来抵资，协议倒也规范，字也签了，公章也盖了，手印也按了，但有一点没有提到，就是未承诺何时给业主办理房产证。一般来讲，这样的房子我并不愿意接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只是开发商的缓兵之计。他的本意并不愿意用房子来低资，这样他的房子会损失至少30%的利润，因为用于低资的房屋往往是以成本价来计算的，建造商也不是傻子，他是不可能用市场价来认购，毕竟他们也是干这一行的。那么，开发商为了挽回这样的损失，会以怎样的方式来牵制着低资的房屋呢？对，就是房产证，他会一拖在拖，不给你办理，这样你拿着房子也是干着急，等他的资金周转过来他就会及时收回房产，因为协议上写明，一旦开发商将工程款提供给建筑商，协议就自动终止。
      那时我专门和这个黝黑的业主探讨过关于这个房屋的问题，我问他，你们那个房产公司不是挺有钱的吗？怎么还会拖你们这点小钱呢？
      他告诉我，公司有钱是给外人看的，他们的摊子铺的太大，到处建房子，有点钱都用带其他的房屋上面去了。你也知道，只要有一个项目30%的资金就可以开工，再用回笼的资金继续建设，可是那些回笼的资金都用于建筑材料了，哪还有给我们的工资啊，最多就是一点点生活费，我也不知道他们上面是怎么回事，老子手上还有20几个民工等着我吃饭呢。他们承诺的等小区入住就给我们钱，可这小区都入住大半年了，也不见动静，还好那时我吵着闹着要拿套房子，现在民工找到我，我就给他们看这个，说卖了就是钱。
      我说：“你也不容易啊，明慧都入住大半年了，他们不给你钱，为什么也不给你办理房产证呢？”
      他说：“这个鬼知道呢，我现在只想把这个房子快点卖出去，就按成本价算，就是要快，那帮民工天天抄在我后面要钱，眼看着这快过年了，也该给人家钱了，我也是没有办法啊。”
       我笑笑：“你如果没有房产证我们可不能受理啊，今后人家把房子看上了，没办法过户啊，这样大家弄得都不方便，你看……”
      他一听着话，就开始问候开发商的家人了，随后有对我说：“这个你放心，我就去办理，你先帮我留意下有没有要这样的房子的，我现在真的急用钱。”
　　我一脸为难，说：“这个不好办啊。”
　　这个黝黑的大汉说：“就麻烦兄弟了，我当时就欠考虑。要不这样，我立个字据，保证给你把这个事情办理好，你看如何？ ”
　　我沉默了一会，说：“那给我们点时间想想办法，明天你再来，就算帮大哥一次忙。”
　　业主走了以后，张辉还问过我，“你说他能弄到产证？”<?xml:namespace ns="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office" prefix="o">

我笑笑，“这就要看他的本事了。” 
       明慧小区坐落于城西繁华地段,地段绝对一流,前有广场,后有超市,左有学校,右有医院。就小区本身而言,无论是规模还是户型都堪称精品。开发商实力有目共睹，电视广告铺天盖地，这个在外人眼中财大气粗的大公司也会拖欠工程款这一点到是我始料未及的，但我并不关心他们的财务状况，那也不是我能关心的范围。我只知道，现在我手中有这样一套房子，一套要我急于出手的房子。我还真应该感谢这挡子事情，要不然就凭我们这样的小中介公司从哪里去弄这么好的房源呢？

对待这样的房子，为难只是装给客户看的，目的就在于尽可能的压低房价，房价越低就意味着利润越高。房子的条件在那里摆着，这样的房子只要一上宣传，那买的人就会像六七十年代凭票购粮一样排起长队，想到这里，我就仿佛看到一大堆花花绿绿的票子在向我招手。
    古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意思不言而喻，我却要在这话后面加上一句，“行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从事这行业的时间长了，你心中对人自然就有谱了。来中介委托出售房子的人无外乎四类，第一类是平民百姓，这类人带来的房源占房产中介房源的一半以上，他们大多以小换大，卖出买入，毕竟一套房子要花掉大半辈子的积蓄，这类人对待房子的态度尤其慎重；第二类是一手房开发商，一般委托所开发小区的尾盘，因为房子在前期已经卖的差不多了，为了下一小区的策划销售他们会选择从中抽出人手，把尾盘直接交于二手房中介；第三类是炒房一族；第四类就是小包工头，他们手中的房子一般都是抵资房，此类房子的质量最好，很多人都期望自己入住，经不住民工避债的压力才于以出售。这类房子的利润空间也是最大的，因为他们只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出手，时间急，因此价钱低，但是这种房产在交易过程最复杂，问题最多。对待这样的房子，就要你的眼光和胆识了，一要看人准，看业主具备应付复杂事件的处理能力，还要看这房子的地段和升值空间何如，因为房子的质量一般是没有任何问题；胆识就要表现在议价的过程，一方面对业主要让他以即低的价格来委托，另一方面对求购者要摆出一种高姿态，不然他们就会怀疑这房子有鬼。
    有人或许会产生这样的疑惑，那为什么他们不自己以低价出售呢？其原因在于他们本身没有销售的渠道，另一方面所有人都有戒备心，不会轻易相信。有这样一则故事，一个人买了两张音乐会的门票，但临时有事情不能观看，于是他对排队买票的人说，我这里有两张票，现在有事不能看，谁要我送给他。所有人无动于衷。于是，他高喊手中有两张票，高价出售，在讨价还价声中很快就出手了。其实，道理一样！ 
     我走进店里，张辉就像看到救星一样朝我迎过来，我在他耳边悄悄说：“一会我和老太太谈话的时候你把小王先叫出去，我给他电话，内容让他随机应变。”张辉会意，随即把我领到老太太旁边。

张辉说：“阿姨，这是我们的店长，让他给你解释下吧。”

老太太不屑地看着我冷冷地问：“你就是店长？”

我点点头，微笑着对她说：“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刚才有点事情出去了趟。”随手拿起老太太前面的杯子对张辉说，“去，再添点水去。”

老太太说：“不用客气，我们还是谈正事。你看看你们这里是什么办事效率，你让我怎么相信你们。那时候说好把定金一下你们就收房产证，我们打全款就可以办理过户的事情了，你算算我把定金都放了多久了，可房产证在哪里？我今天来就是要问问，你们到底有没有这个房子的产权，再不办理这个事情我就不要这个房子了，你们把定金退给我。”

我说：“您先别生气，这个事情我们也没办法啊，你说这事情就这么凑巧，前一天我们刚看完房子，您把定金放下，业主就出差到上海去了。我们只是居间人，我们也没有办法啊，打他的电话总是停机，其实我们心里比你还急。您想啊，这个事情一天不办理好，我们的中介佣金就没有办法收，前面的工作我们不就白做了吗？这个事情我们现在急也没有用，要不在这样，我们再和业主联系下，看今天能联系上不？”

老太天疑惑地道：“我怎么相信你联系的是业主？”

我充满委屈地说：“我们公司向来都是诚信经营的，你看嘛，那里还有政府颁给我们诚信的牌子呢，你说我们一天接手这么多的房子，要是欺骗的话，我们还有办法经营啊？我们是需要赚钱，可我们赚的都是良心钱。”

老太太半信半疑，“哎~~~~~，你们这些人就是嘴会说，那就再相信你们一次。”

我走到电话旁边，免提拨通了小王的手机。

“喂，是张先生吗？我是佳一房讯的小张，你的电话今天总算是通了，你现在还在上海出差吗？”

小王在电话那头回答道，“是你啊，我现在还在上海呢。电话是停了好几天，这不，上午才让我朋友交了点话费，这又是长途又是漫游的，移动公司倒把钱赚得美，可我们吃不住啊，你是不是询问房产证的事情啊？ ”

我说：“是啊，你看你这个事情……我们这边客户停着急的，你这出差的时间…… ”

小王说：“哎~，我也没办法啊，这要养家糊口，人家头咋说我们只有咋办呗。这个事情想你们也挺着急的，我不是也没有办法吗？我现在尽快把这边的事情处理完，一回来我就找你们。”

我说：“那也只好这样了，你就尽快吧。 ”

小王又说了一大堆为买方着想的话，我偷偷地望了老太太一眼，看她的表现似乎有些平静，我转过头小声地问她：“你看你需要说点什么不？”

老太太说：“不用了，就按他说的吧，尽量快一点就行了。”

挂断电话，我又和老太太寒暄了一阵，临走前她说：“过年我儿子就要回国了，到现在都还没把房子落实下来，你说我能不急吗？要不是这房子好，我真不愿再拖下去了。”

我点头哈腰，说：“我们一定尽量帮你办好。”送走老太太，我对张辉吩咐，“赶紧给业主打电话，就说他在办理不来房产证，恐怕这个事情要黄。”

     我交代完，转身走进会议室里，李娜正埋头坐在里边写着黄色的小条子，看见我进来，关切地问道：“刘店事情办好了吗？ ”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哪那么容易啊！你最近业绩怎样？”
     她摇摇头，“不行，我怎么就开发不来房源呢？电话我也在打，条子我也在贴，宣传彩页我也在发，可就是没有效果，看，我写了怎么多，怎么就没有人打电话过来。”
     我拿过纸条，只见上面写着：本人急购住房一套，面积70平米以上，楼层三楼以上，最好2000年以后，有意者联系李女士。电话：*******
      我说：“你这样要求你要住啊？”
     她说：“那接这样的房子不是好卖吗？”
     我说：“你现在就是还太天真了点，你现在就别管房子条件怎样，只管接，这样写：本人急购住房一套，面积楼层不限。写好到个个小区贴去，从一楼贴到顶楼，让他们一出门就能见，别让城管抓住就行。”
      李娜眨着眼睛问：“现在小区不都有楼宇对讲系统吗？我怎么进啊？”
      我说：“你不会按四楼的门铃说你是二楼的啊，说钥匙没带啊！”
      李娜说：“哦，原来这样可以啊！”
      我深深地吸了口烟，“这都是经验呐！”
     李娜继续写着那些黄色的小纸条，我一枝接一枝不停地抽烟，思索着怎么来处理卢曼的事情。一时间会议室里烟雾缭绕，李娜咳嗽了几声，说：“刘店今天有点反常哦，什么事情让你这么心烦呢，从外边一回来就像魂不守舍似的，有什么事情说出来让我帮你参谋参谋。”

    我说：“有些事情能说，有些事情是不能对小丫头说的。”

    李娜嘟着嘴，“你就看不起人，我都20好几的人了，还叫我小丫头。”

    我笑笑，“你不是小丫头是什么。”

    “不说就算了，本来还想安慰安慰你的。”

    “好嘛，那你说说，我把良家妇女的肚子搞大了，人家现在躺在医院里要死要活的，我该怎么办啊，你不是要帮我参谋吗？”

    听到这话，李娜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你就没个正经，把人家的好心当作驴肝肺。”说完，拿着那些黄色的小纸条走了出去。

会议室的桌子上，横七竖八地摆放着我抽过的烟头。我并不爱好抽烟，抽烟会使我的喉咙难受，现在我终于相信心情会对一个人的行为产生多么大的影响。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我看见小王开始整理自己的房源，张辉依旧拿着电话在与业主交涉，李娜登记着自己曾接待的上店客户，其他人也都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情，我仿佛有了一种被遗弃的感觉，而就在几年前，我不也和他们一样吗？那到底是什么让我变得像现在这样。我拿出卢曼的钥匙，初次见到它的情景又浮现在我的眼前。

我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按键模糊地遥控器调来调去，卢曼突然走到电视机跟前挡住我的视线，微笑着向我晃动紧握的右手说：“你猜我手里有什么东西。”

    我不耐烦地说：“你发什么神经啊，我怎么知道你手里是什么，赶紧让开，别挡着我看电视。”

    “你猜嘛，我保证你会高兴的。”

    “大姐，你就饶了我吧，你不知道我很累吗？你就让我舒舒服服地休息一会吧。”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你做这二手房，没有哪一天不说累的。我们单位同事今天还问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我推脱说你工作忙，整天也不知道你在瞎忙些什么。本来想给你意外的惊喜，一看到你这样子我就来气，给，这是我们房子的钥匙。”

    我望着卢曼那张生气的脸，才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连忙向她说了一箩筐赔礼道歉的话，说我这样辛苦都是为了我们今后能过更好的生活，我知道自己错了，我保证从今往后一定多抽时间陪你。

    卢曼依旧一脸严肃，说：“你知道就好了。”

    “那这钥匙到底是什么回事？”我心里有些不爽，我成天就在和房子打交道，她居然瞒着我做了如此重大的决定。

   “这是我们自己房子的钥匙，这房子在城东西华小区，我们单位一位同事要换大房子就便宜处理给我了。我去看了，房子五十来平米，虽然面积小，不过那是我们真正的家，总比在这里住出租房强。我给家里人说了，他们给我凑了点钱，这里三把钥匙，给你一把，过两天你找点时间我们一起去收拾一下，顺便把过户的手续办了，反正你也是搞这个的。”

    我看着那几把明晃晃的钥匙，说：“还是你拿着吧。我帐上还有点钱，过几天给你父母寄回去。”

    卢曼说：“没和你商量你不高兴吗？”

    我说：“怎么会呢？有你这样的贤内助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我每天早出晚归，拿着钥匙也没用，我喜欢敲门的感觉，因为我总是希望在回家的第一时间看见你。”

    卢曼扑到我怀里，笑道：“真话吗？”

我记不起自己当时是怎样来回答她的，我也说不清楚，那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也搞不清楚放弃钥匙的真正原因，是她的自作主张让我不满，还是我早就预料到有今天与她行同陌路的结局，也许二者皆有。

我走出会议室，张辉向我汇报，说业主现在正在找老板办理相关手续。

    我笑，“你相信他说的吗？”

    张辉说：“不相信又能怎么样？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吧。”

    我说：“记住干我们这一行的，千万别相信客户的话，事情自己办了心里才塌实。你明天把他约到店里，让他找几个民工，天天在他们老板的家门口守着，这样不出几天，他准能把东西给你拿来。”

    “这样能有效果？”张辉满脸疑惑。

    我说：“你就按我说的去办，其他的事情你就不用操心了，时不时给他施加点压力，老太太那头也稳着点，店里的事情你们看着办。要是店里闲，就让李娜、小王他们去开发房源。我这两天有些事情要处理，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就别打电话了。”

    张辉听完我的吩咐，问我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我说：“也没有什么，一点点小事情，你把店里多看着点就行了。”

张辉点点头。

从店里出来，我径直来到华联超市。超市里熙熙攘攘挤满了前来购物的人们，我也涌动在这购物的人潮中，从琳琅满目的商品中挑选着有用或者无用的东西，甚至买了她惯用的那种卫生巾。在去往她家的路上我才发现现在那东西对她并没有什么用处。于是想起前几天看到的一条短信：套子对卫生巾说，你他妈的一来就得让我休息一周。卫生巾更是气愤，你要是出点差错，我就十个月没生意了。

闪烁的霓虹将夜幕下的城市装扮得越加妩媚，钟楼中传来的报时声似乎宣布着整个城市夜生活的开始，领着党国俸禄的人民公仆逐渐聚在广场上歌唱祖国，行色匆匆的人们依旧流动在大街上为生计而奔波，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面目模糊的女郎似明似暗招揽着经过他们身边的男人，餐厅里、茶屋里、酒吧里，那些能容纳人或腐败、或倾诉、或堕落的空间无不高朋满座。我坐在出租车里，看着窗外流动的都市，想着应该给卢曼带去些什么东西，又盘算着应该以怎样一种姿态来面对这件事情，想来想去头脑却越加糊涂，于是只能自我安慰，走一步算一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