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夏夜的晚上，空气潮湿而闷热。窗外桐树上的知了在放肆地叫着，愈发使人觉得烦躁。
我穿一只裤衩横卧在床上，侧身正看中央台的新闻联播，忽然房子门外响起钥匙的清脆声音，房门被推开，进来一个长发女郎。我说：菲菲，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饿得肚皮都快贴住脊背了。
我吃过了，你自己吃泡面吧，她说。然后一屁股坐向沙发，深深地陷了进去。
你丫是怎么了？我顺手把一本杂志扔过去，杂志摔在了她头上。我告诉你林菲菲，你给老子学乖点，老子他妈的干了一天活为啥呢？回来还要受你的鸟气！
高天魁，你他妈还算人吗？你自己没本事挣钱拿我出什么气？！当初我是瞎了眼跟了你！
嘿嘿，我冷笑。现在后悔还来得及，给我五万算是分手费怎么样？
无耻！她愤怒得像一头狮子向我扑来。却被我狠狠地压在床上，她喘着粗气，动弹不得，嘴里仍然对我谩骂。我用满是烟草味的舌头向她嘴唇堵去，然后我们的舌头便纠缠在一起，她的身体开始蛇一般不安地扭动。
二
我是在大二遇到菲菲的，她是我们学校外语学院的，学法语，整天叽里呱啦的。在一次校里举办的文艺演出时，我们认识了。她跳舞剧《天鹅湖》，我是独唱刘德华的《天意》。
那时她绝对是一个清纯的女孩，她说我的歌她很喜欢听。然后告诉我许多事，几乎在两个小时内我便了解了从她出生到现在的所有重大事情。她是那么坦然，对于她，没有什么秘密可言。或许这正是我喜欢她的原因。
在大三的上学期，在我连哄带骗的攻击下，她终于对我撤开了最后一道防线，然后我们和许多大学生情侣一样，开始在外面租房同居了。
那年春节，我去她家，当得知我是从农村来的时，他父母脸上明显地露出不愉快。第二天我就被他她父母委婉地扫地出门了。
我坐在火车上想，这辈子再也不来你们家了。
菲菲的父母给了她两条路：要么跟我断绝关系，要么从此别进家门。她选择了后者，这使我感动。大学毕业她在东部沿海找到一家外资企业做秘书，而我因为学习成绩不好，只有一个私营小厂收我，我每天出的是牛马力，而工资却只有一千块，是菲菲的三分之一，这常常使我自卑，使我抬不起头。
三
你累就别出去干活了，把工作辞了吧，我养你！菲菲早上起来对我说。
我一听生气了，说：我一个大男人要女人养，我丢不起这人！你再这样说我跟你翻脸！
接着她笑着向我他讨饶，说再不管我了，我喜欢怎么就怎么。
我说，我白天工作晚上写文章，然后给杂志投稿，也许是条出路。
她笑着说，没看出来啊，你还有写作才能。
我嘿嘿地笑，我
作文在小学中学时候经常获奖呢！被老师拿着当
范文来读呢，不过这几年不练手有些生了。
那好吧，大作家，听你的好消息了。
然后她挎上她的小包拉开门急匆匆上班去了。
晚上当我将崭新的纸张一次次他涂黑又一次次揉皱了扔进纸篓时，感到自己已经江郎才尽了。其实自己
作文也就得过一次奖，也只有一次文章被老师当作
范文读过，我为自己的大言不惭而羞愧。
每天熬夜到十二点钟，稿纸费了几十张，终于完成了我的处女作，有三千字，然后自己满怀期望地投到本市一家杂志社，苦候了半个月没消息。然后斗胆找上门去，是一个年轻的编辑，不过满脸的肥肉纵横，使人觉得恶心。
她说，你是？
高天魁，我赶紧说。
哦，对了。记得有些印象，我给你找找，然后她翻了老半天没找到，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拉出来桌子底下的纸篓。噢，在这里。她掏出那几张揉皱了的纸，看得我心疼，那可是我熬了几个晚上写的啊！
对不起啊！我们对不采用的稿件都是这样处理的，你看，每天来这么多稿，我们也没地方放啊！
我说，没什么的。不知道我的文章还有哪里不足，没达到你们的标准？
嗯，是这样的，我坦白对你说吧，不过你可别生气。你的文章很乱，没有一个中心，而且说是小说吧，情节不曲折，文字也一般。像这样的文章很多人都能写出来，我劝你还是别往这个桥上挤了，现在想吃这碗饭的人多得很，张三李四还是王二麻子，只要能识得几个字的都想来发稿，其实这也要看天分的。
我狠狠瞪了她一眼噎了句：你怎知我没天分？！其实我还有一句“狗眼看人低！”到了嘴边就被吞进了肚子。
四
菲菲坐在窗台的桌子前面，在摆弄着她染成淡黄色的长发，对着镜子看了又看，然后又喷香水。她关切地问：你的文章发表了吗？
我说，我已经放弃写文章了。写文章能挣几个钱，你看世界首富就不是作家，李嘉诚也不是写文章发财的。我要去做生意。
她听完呵呵地笑，你是眼高手低，这山望着那山高。
然后她又说，我今晚有个会议，可能会回来晚些，你先睡吧。
你是不是在外面有情人了，要去约会？我喷了一口烟雾问道。
是啊，谁让你没出息，连房子都买不起！说完她向我做了一个调皮的鬼脸。
给你十个胆子你也不敢！我回了她一句，然后去开电视。
一连好些个晚上，菲菲不是说加班就说是说开会，不由得我不生疑。
又有一天，她给我看她的银行卡，令我惊奇地发现上面竟有五万元。她还笑着向我显示能耐，我黑了脸问：哪来的？
反正不是偷的也不是抢的，我想不到年底我们就可以凑够房子的首付了。她伸出双臂环着我的脖子要吻我，被我狠命地甩在沙发上。
你出去卖了？！不然哪来这么多钱？
她迅速从沙发弹起来，顺手给了我一耳光说，高天魁你不是人！然后她就坐在床沿上大声地哭泣。
我的脸火辣辣地疼，心道，这臭婆娘真狠心。
从此我们虽然在一张床上睡着，但是却不再说话。
五
我实在忍受不了整天跟铁疙瘩打交道的工作，还有没完没了的焊接，听说焊条放出的射线对人体有害，每焊完一根，我会对自己说，寿命又减了一小时。
我辞掉了工作，想去做生意。
我听一个朋友说他能搞到走私的高档意大利服装，可以成倍地赚钱。说是要我先给他一万块的首付，随后就可以把货给我。说得跟真的一样，拍胸脯伸手掌地对我发誓会赚钱。
晚上菲菲回来洗过澡，浑身肥皂的香味。她躺在床上枕在被子上假寐，我伸手去摸他的脸被她甩掉。
我讨好地向她道歉，说对不起。然后说想借她一万块做生意。
她说，你一个学机械的哪懂做生意，反正咋们现在又不缺钱。
我说，你想让我一辈子在你面前抬不起头来？！
她便不再说什么，第二天她如数给我并说如果亏了就没有下一次了。
我笑着将她抱起来转圈，并保证一定会赚。我们和好如初了。
我把一万块给了那个叫刘十三的朋友，谁知道过去了十天这家伙还没给我货。我提着他领口说，你明天再不给我要你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没想到这家伙从此就消失了，问他的单位，说是前几天就辞职了。看来我被这家伙坑了，恨得我牙痒痒。又不敢告诉菲菲，怕她说我无能。
六
我成了无业游民，黄昏时就流浪在街头，菲菲总是很晚才回家。
一天晚上，我路过一家酒店看见一个个子高挑，长发飘扬的女孩。是菲菲，他正挽着一个男子的胳膊从酒店出来。我急忙闪在对面的阴暗角落，看她上了那个男人的奔驰。
晚上菲菲回来，满脸堆着微笑，说，看我给你买什么了。然后拿出一套高档西装要我试合适不合适。
我把西装狠狠地摔在地上说，如果这个西装是你卖肉的钱买的我死也不要!
你又怎么了？她眼睛红红地望着我说，你怎么变得这么莫名其妙？
我莫名其妙，你才莫名其妙呢！我现在终于知道那五万块是怎么来的了，那是你卖肉赚的！
胡说，她迅速煽了我一个巴掌，我还了她一个更响亮的。她便呜呜地哭。
今天晚上你是不是跟一个男人上汇通酒家了？你还要骗我多久？！
我就跟别人好了，怎样？谁让你自己无能！她恶狠狠瞪着我。
你说谁无能？！我要你看看我有能没能。我把她狠命地摔在床上，然后去撕她的衣服。她在我的强暴下无力地扭动。事毕，她吐了我一口说：禽兽！
我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然后提了箱子推开门就走。她跑出来喊：干啥去，你给我回来！我没理她。
七
十天后，在我几乎都要绝望的时候找到一个搬运工的工作。每天在烈日下工作，晚上睡在阴暗潮湿的集体宿舍，耳朵里总是蚊子的嗡嗡叫声，我感觉身上奇痒难忍，就用手往身上使劲地拍。第二天看，满手掌的血，看其他人也是一样。我心想，这真是鬼才能过的日子。
有几次看到街上到处贴的寻人启事，有工友说，志强，这不是你么？我说，你仔细看看，找的是高天魁，这家伙怎么这么像我？我记得我妈没说过我还有个双胞胎兄弟啊。然后他便怂恿我去冒充，我说，我可是讲道德的。他便嘿嘿地笑。
两个月后，我实在受不了那非人的生活偷偷地跑了。
我悄悄地跑到我以前跟菲菲住的房子，在外面树下等到十二点都没看见灯亮。第二天我问房东，房东说，你不知道吧，你女朋友为找你把工作辞了，一直在找你，三天前晚上出去找你碰到几个流氓，然后她就死命地跑，撞车了。在市中心医院，她说如果你回来叫你直接去那里找她。
蓦然间我只觉心情异常的压抑沉重，喉头哽塞得喘不上气，我直接扔下行李就跑去医院。
八
我看见了她，她白嫩的臂上被扎了吊瓶，我轻轻走到她床边，她没醒。
我握了她另一只手，放在我的脸上。她的脸是那样惨白，毫无血色。我的泪水不自觉地轻轻滚落，滚落在她脂一样的素手上。
她醒来，看见了我。你——回——来——了？！气息是那样微弱。不——要——走——了——！
我不走了，不走了。我答应着他。看见她泪眼婆娑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酒窝。
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进来，我看他，他看我。我记得他就是那个和菲菲一起去酒店的男人。然后他就提起我的领口说，你这个畜牲。上来就是一拳，打在我胸口。
“表哥！你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
什么什么？我顿时懵住了，你叫他什么？我摇晃着菲菲的肩膀。
菲菲缓缓地说，其实我本该早告诉你，不然你就不会走了。只是我当时跟你堵那一口气。其实表哥在这里新开了一家公司，那五万块钱是我妈背着爸爸悄悄让表哥稍给我的。我之所以那些天回来晚，是因为表哥公司新开张人手不够帮帮忙而已。
我说，那你怎么不早说？
她莞尔一笑，像你自尊心这么强的人我要早说你还会让我去吗？还会要我父母的钱吗？！
九
医生说，菲菲这次虽然幸运地把命捡回来了，但是可能一辈子都要呆在轮椅上了。
我对菲菲说，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会陪伴在你身边，用我的一生来守护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