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我们假装不知道的真相

下午，在教室里看中国戏剧故事，从韦MM那里借来的连环画。这套绘本画得特别的好，正符合我心中对古典王朝的向往，《桃花扇》中明末的乱世腐朽，《长生殿》中大唐的盛世气象，都流露在线条之间。难为这些人画得出时代的精神和风骨，不知现在还有没有这么好的插画家了。

看完《长生殿》后，我看《汉宫秋》，笔力又是一变，汉朝的古朴庄重仍流露在纸上。不过，我眼睛和心的重点不是放在这些画上，而是情节上。

当我看到匈奴侵犯大汉，文武百官手足无措，最后要王昭君和亲退兵以保汉室天下大平时，我不觉笑出声来。风铃讶然地看着我，我笑着说：“真是可笑，国家面临外族侵略，处于生死存亡之际，那些平时山呼万岁，高官厚禄的将士都不敢出头，竟然要一个弱女子去和亲，去换天下太平。”风铃也觉得好笑。

能不好觉得好笑滑稽吗？所有的安危，都托付在一个绝世美人身上，也不怕人耻笑，那些男人们，自有借口去替自己开脱，最好笑的是，太平的时候，男人们将女人看得那样轻，不断要求她们符合自己的自私的欲望，把女人放在供自己玩弄的一个角落，借以提高雄性的威风，谁知道战事一起，他们都作了缩头乌龟，女人又是重要的了，没有她们，怎么退兵？但把这女人献出去换得自己的舒适生活之后，还要卑鄙地说一句“红颜祸水”，他们从始至终把女人看得那样卑微，就算献出去也不值什么，就如朋友喜欢你家里的一条狗，你把它送出去，就可以加深两人之间的友情，何乐而不为呢？但将这种心态放在天下兴亡的大事上，就显得可笑而又可耻了，最卑微的人身上，担负着最重要的责任，而平时显得最高贵的人呢，在这个时候，仍然是满口的道理，为执行这件事而有无数冠冕堂皇的借口，既可以堵天下攸攸之口，又可以让自己心安理得，更重要的是，一个女子罢了，哪比得上天下苍生重要，这是他们最擅用的借口。

我和风铃就王昭君这件事又想到汉唐时代的和亲，汉唐两代也算是辉煌了，为什么总是收服不了外族，一定要把好端端的女子送去和亲，换取汉人天下的和平呢？更不解的是既然外族能威胁到汉人了，而汉人好像又怕了，为什么不干脆挥兵直下，一路打过去，到时要多少美人没有，为什么人家献上一个公主，他们就喜孜孜地退兵了呢？

我和风铃都觉得这是那时的外族的奴性和自卑作怪，不管他们表面看起来如何强悍，不管他们怎样表现对汉人的轻视，其实都是把汉人当作是高于自己的另一类人，就像汉人把他们也当作另类一样。他们之所以起兵，不外乎是向汉人示威，但当他们索取到一点甜头，例如得到一个公主，或是每年多少万的岁赐之后，就收兵退守，回归自己的地方了。他们的内心其实都有所顾惧，知道再打下去是会吃亏的，于是见好就收。而且汉人已经表示胆怯了，他们的示威心理得到满足了，这就够了。但汉人为什么就不回击，偏要用和亲这种政策来让他们退兵呢，也许汉人的天子和百官们都自大，汉家王朝泱泱大国，不和尔等蛮夷计较，既然区区一个妇人就可以让你退兵，又何须劳动一师一卒，给了你一个女人，你就感激涂地，这种恩宠，成本很低的，也不损坏了大国的风度。

只是可怜了那些和亲的公主们，她们何其无辜，她们柔弱的肩膀担负着如此的重任，她们担得起么？和亲，只是一场红颜薄命的劫，是男人们自保而献出的牺牲品。

《汉宫秋》中将汉元帝和王昭君的爱情说得那么深切动人，然而，这都是假的，身为天子，连一个妃子也保不住，平时那些海誓山盟只是放屁，就像唐明皇对杨妃那样，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到最后还不是让杨妃自尽。这个中虽然有很多不得已的原因，也可能真是为了天下的人民，但说到底，都是他们自私，他们在危急的关头，只想到怎么保护自己，献出心爱的人固然痛苦，但献出自己的命，那就连痛苦的机会都没有了。如此权衡再三，心一横，对妃子说，你去吧！我以后会怀念你的。可是身后的虚名，哪比得上眼前的一杯酒啊。

我和风铃又说起明末的秦淮八艳，更是觉得可笑。我在安意如的书中看到一段：乱世佳人，犹胜才子，其刚烈勇毅，远在徒有虚名的男子之上。……朱国弼身为国之重臣，降清之后被软禁，竟欲卖妾自保。寇白门短衣匹马筹措万金赎他回来，及欲重好，白门那一句“当年你用银子赎我脱籍，如今我也用银子将你赎回，当可了结。”

我对寇白门的故事知道不多，但从这个情节就可知道白门的侠女气概，报恩之后断情义，从此各不相干，两不拖欠。谁说婊子无义？在才子佳人的故事中，多少甜言蜜语都是才子说的，但是他们当真么？不，他们只是说来玩玩，才子都是这样的，说出的话就像写文章，为写而写，不过是卖弄才华。然而佳人是当真信了，信到骨子里了，以为找到有情郎了，谁知道变故一出，那些才子就撇下她们，不知逃到哪里去了，反过来还要佳人去救他。才子佳人，只不过是天下太平时锦上添花的一笔，在盛世中是一段风流佳话，若逢乱世，就是一出滑稽的戏，比不得英雄美人，美人只有在英雄身边，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美人，因为有安全感，不管处于何种境地，有英雄守着，除非他死，否则定保你周全。 而安全感，对于女人来说，是多么重要，可是又有多少个男人，能给自己的女人以安全感呢？女人在感情中容易妥协，这不仅是因为自身弱势的原因，更多的是因为女人情重，她是真的爱自己的男人，所以甘愿原谅，甘愿妥协，而男人，有的珍惜，而有的，视之为理所当然。按照现代人的说法，是这个女人贱。

风铃说起一件事，她曾经和老公一起，被人抢劫，当时她反而从容淡定，并不想立即顺从，有拼一拼的意思，但老公就没有，他情愿把钱交给劫匪。风铃为此恼她老公好久，她觉得当时老公应该来个英雄救美，保护她的，但老公没有，可是如果老公真的反抗，被人毒打一顿，又并非她所愿，恐怕会后悔莫及。我听了大笑。是，我们都希望自己的男人在变故发生的时候，保护自己，每个女人都把自己的男人当依靠的，而男人也一直这样表现着，给我们希望，我们以为自己嫁的真是英雄，即使他看起来瘦瘦弱弱不堪一击，我们曾经是相信的，相信遇到坏人他一定会表现出和往常不同的气概，不是说乱世出英雄么，遇到坏人，正是他表现英雄的时候了，为啥就一下子就软下来了呢？平时不是雄纠纠气昂昂的对着女人大呼小叫么？原来我们身边的英雄，只是在我们面前时才是英雄。我觉得，女人在遇到大事时，反而比男人坚强，从古至今，女人死了老公，终身不嫁，含辛茹苦把一大堆儿女养大的事层出不穷，我们都赞这样的女人，尤其是男人，更是把这种女人赞得一塌糊涂，反过来呢，男人死了老婆，坟上的土还没干，他就另娶一个回家来了。恼恨归恼恨，最后我们还是算了，人家贵为天子都保不住心爱的妃子呢，何况我们嫁的，只不过是一个凡夫俗子。于是苦笑一声，也就罢了。

作为女人，因其敏感的心智，很多事都能清晰明了，只是我们习惯于美化和幻想，并不想去揭穿真相，我们更愿意糊涂一点，把幸福维持下去，人生不过匆匆几十年，计较那么多有何用，终免不了一死，尘归尘，土归土。那些古代的乱世美人们，其实也是深知道这一点的，也是深知爱情的虚幻和不可持久的，但还是要去爱，抱着一线希望，因为爱那个男人，我们愿意自动忽略一些不想知道的真相。我们必须倚靠幻像，才能心安理得、幸福无比地活下去，活到很老很老，人生的真相再苦，我们也有办法去粉饰。换个角度说，这是热爱生活的一种方式。

我于是对自己说，保持快乐的最佳办法就是，不想见的人，假装看不到，不想听的话，假装听不到，不想知道的事，假装没有发生过。于是，我的王国就一片阳春白雪，我的人生一片完美无暇。于是，这个天下，也就太平，而且，盛世无双。如果有一天亡国了，那没办法了，我只好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