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清愁的时候

某天，乔烟突然说，我想起你最美好的时候，就是最初认识你，你叫做清愁的时候。那时候你是一个只知道看书的人。还记得你写的，骑车回家的黄昏。那时候，眼里的一切都是好的，一个细微的东西都能引起感触。现在的我们心里充满了欲望。 我想起了《神雕侠侣》中，杨过拜小龙女为师时，对着林朝英的画像说：“咦，原来祖师婆婆这样年轻。”小龙女答道：“开始是年轻的，后来也就不年轻了。”杨过听了这话，不觉怔怔地落下泪来。金庸书中多是这样淡淡的话，却往往是神来之笔。小龙女这句话看似平常，却是越想越有滋味。我每每想起，总觉惆怅。岁月依旧年轻旺盛，而我们，却老了。 我唤做清愁的时候，是我这一生最诗情画意的时候。与秦淮明月、乔烟附庸风雅，诗词唱和，明月为我写了十一首《减字木兰花》，他如此说：“玉颜芳姿，冰清映雪，碧海得遇知音……”虽然那恰恰是我最不好看的时候。乔烟说：“你在我心目中无人可以取代。”虽然那时候我们还没有见过面。我们每天在银沙的聊天室里畅谈文学，从早到晚，在工作的间隙里飞快地用文字表达对彼此的知音之感。红楼梦，婉约词，豪放词，我们如此充满激情地谈论，无休无止。而我，为此写下《荼蘼缘》。有时想起来，是否我早已知机呢？我所有的诗情画意都因着他们的风流云散而开到荼蘼，除了他们，没有人叫过我“清愁”，而我也在此后的好多年不再动用这个名字写下任何的文字。我把我一生最璀璨的情怀都交付给他们，因为他们让我曾那样爱过我自己。 我唤做清愁的时候，现实生活很残酷很清苦，我每天在网吧上班，一直到黄昏才回家。一个人，骑着自行车，穿过大大小小的街道，在昏黄的街灯陆续亮起的时候回家，没有新衣，没有美食，没有护肤品，我对俗世的一切都不关心，也无兴趣，彼时的我完全是靠强大的精神和虚拟的网络支撑着活在这世间。我看似与这世间隔隔不入，心灵却最为丰沛充盈。每天晚上，吃过晚饭后，我便在灯下看书，完全沉浸在其中。极少言语，异常缄默。我写过很多的诗词，虽然不登大雅之堂，也早已丢失，但回想起来，那一种纯纯的执着，在动荡浮躁的生活中，始终不为所动地遗世独立，那样的孤傲，那样的不为世所容。是我至今最为思念的情怀。 那天搬回家中，最沉重的行李就是书。六七袋外加几个箱子，放在那间盛载过我无数浪漫情怀的屋子里，引来叔叔婶婶的大声惊叹。那些书，几乎是我买并妥善保存。那些年，工资微薄，每一本书对我来说，都价值不菲，尤其是那些古典名著，对于当时如此贫困的我来说，能够买回来，是一笔不少的支出。它们也是我灰暗的青春岁月里唯一的安慰和避风港，我只有相信书中所写的一切，才能获得继续活着的理由。那时的许多个黄昏，我一个人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或楼梯上，安安静静地看书，一直看到暮色沉重。后来，我和别人说起这种情景的时候，他笑，那样安静的你，一定很性感，很迷人。我当时还因为他用“性感”二字来形容看书的我而大感愕然，并心生不悦。那时，我觉得性感是一个不好的形容词，在我文章中是从来不用的。 可是那天，我看着那间屋子。看着窗前的葡萄架，已经枝繁叶茂，一直蔓延到屋顶上去，绿色的阴影覆盖了窗子，屋子里有淡淡的夕阳光影，我似乎看到那个年轻而稚气的我，坐在那样迷茫而略带哀伤的夕阳影里，捧着一本书，安静而沉默，我突然明白了，他为何会想到性感这个词。那个叫做清愁的我，曾经是多么的美好。只是，那个时候的我并不知道。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啊。而如今的我，在这样的黄昏里回首往事，只觉得心痛难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