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想起

第一次看亦舒的书，是《开到荼蘼》，初时觉得王韵娜固然不幸，但还是遇上了纯真简单的左文思，他设计了无数独一无二的衣服，只让她一个人穿，那么爱那么爱。最后左文思杀了人，当警察把眼光全都集中在王韵娜的身上时，左文思并没有及时出来自首，他甚至有一刹那是希望王韵娜认罪的，当然，最后他还是承认了。只是，为着那一刻的自私，他的爱就没有他和所有人所自以为是的那么深。虽然我知道这是人性的必然，真实而丑陋，却不能不遗憾。

这本书所写的人生很沉重，故事离奇曲折，难以想象。那些不堪的爱恨纠缠，想脱离往日的阴霾却至死不能，在希望与绝望中万劫不复，命运毫无理由地残忍，开到荼蘼的感情，让身体的某一部分从此死去。后来我看到一句话，厌倦到终老，怀念到荼蘼。说得这样好，这样绝，这样惨烈，这样凉薄。

我喜欢的是《流金岁月》，是看过的亦舒的书当中最感动的一本。蒋南孙和朱锁锁让我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友情，就像最爱的人在神父面前郑重宣誓的那样，不管贫穷或富贵，不管疾病还是健康，不离不弃。这世间，有多少人可以真正做到不离不弃。

两个女孩，很年轻的时候就开始各自走不同的路，蒋南孙循规蹈矩，一步一步地向上，从未逾越世俗。朱锁锁美丽动人，从小就在社会上打滚，是一流的交际花，用金玉般的外表在男人堆里周旋。但两个女子，永远是对方最好的朋友，从不鄙弃，从不干涉，只在对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不同的人生，两人都活得坦然自信，从不理会世人的流言蜚语。

亦舒对她笔下的男子从不留情，散淡稀松的言语刻薄至极，但偶然也会出现一两个特别的男人。比如《流金岁月》里爱上南孙的王永正，当南孙的前男友看到王永正与南孙亲密的样子，十分不自在，于是纡回曲折地提醒王永正，南孙以前行为不检，曾以色相迷惑男教授，末了，还问永正：“这些南孙没和你说过吧？”王君微微一笑：“她说得比你还详细。”前男友顿时失色，无地自容。

后来，王永正看到传说中的朱锁锁，看到她对蒋南孙说：“南孙，我们同年不同岁，你二十七，我二十一。”王永正大为折服，在心中暗自感叹：“如此坚强的女性。”看遍全书，只有王永正是唯一一个懂得并尊重两个女子的友情的男人，也是唯一一个对朱锁锁这个世人眼中的坏女人作出这样评价的男人。亦舒笔下的男人，我最喜欢他。

《喜宝》是最出名的一本。至今，我一直记得里面那些经典的话语。比如，那句最最出名的：“我要很多很多的爱，要是没有，就要很多很多的钱。”还有，喜宝看到勖存姿摆在她面前的礼物，她没有拆开，勖存姿问她为何不拆。喜宝坦言相告：“怕一拆开，便不舍得不要。”她做了勖存姿的情人之后，心安理得，我是剑桥大学的高材生又如何，将来依然是回香港，能干点，不过是开一间律师楼，不济的话，就是一个挤公交上班的女职员，在打字机前敲打终日。与其受全社会的气，我不如受他一个人的气。

这是没有爱情的一本书。虽然很多人貌似爱过喜宝，喜宝也貌似爱过很多人，但都不过是因为情欲、征服、利益、寂寞这些与爱情无关的东西暂且相互取暖。没有人敢爱喜宝，因为她是勖存姿的宠物，喜宝对别人动了心，勖存姿开枪杀死对方，并毫无内疚，以无可名状的权势与金钱将这件事摆平得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喜宝如她所愿。没有很多很多的爱，却有了很多很多的钱。勖存姿给她留下的钱让她一生无忧，然而，却寂寞终老。人是必须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的。金钱再多买不到心安，更买不到爱情。时光从不允许一个人从头来过，到最后，你再也找不到来时的路。如果让你飞越时光的迷雾，回到最初选择的地方，你会选择什么？只怕，仍然是一样吧。

《同门》中的王其苓对金瓶说，别相信漂亮男人。女人在爱情中都是这样的，就算全天下的男人再坏，自己爱的那个总是例外的。聪明美丽如金瓶，也曾将奢望寄托在秦聪身上，她不过是想脱离盗贼生涯，与秦聪做平凡夫妻，一粥一饭，寻常生活。师父病逝后，秦聪与玉露为了吞占师父的财产，让金瓶独自一人去行窃，却暗藏杀机，买通杀手，让她几乎丧命。

再也没有什么比让最爱的人背叛更让人痛苦的事情了，你曾经寄予的希望瞬间支离破碎，往日种种恩爱情景不过是笑话一场。金瓶伤好之后，化装易容，来到秦聪与玉露居住的地方，看到玉露已怀有身孕。她并没有因此而手软，她只是用了一点点的计谋与药物，就让秦聪和玉露互相猜疑，让玉露亲手杀死秦聪。在警察带走玉露的那一刻，金瓶依旧不动声色。

本来一直爱着她的沈镜华在那一刹那，松开了拉着她的手。他再也不敢爱她，他不知道这是一个怎样的女子，和她一起生活，有朝一日不小心得罪了她，他怎样死都不知。他后来娶了一个眉目娟秀的女子，生儿育女。爱又如何？爱她，却永远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这样毫无安全感的生活实在可怕。

金瓶后来嫁给岑宝生，一个其实一直爱着她的师父王其苓的男人。我一直觉得他愿意照顾金瓶，不过是因为王其苓，他只是想拥有一样王其苓的东西，而金瓶可以说是王其苓的再版。这也没有什么不好，他最爱的不是金瓶，金瓶最爱的也不会是他，双方曾经沧海走在一起，或许比较圆满。

只是，我没想到，岑宝生原来也并不是那么老实憨厚的男子。他把玉露女儿的照片让人带到狱中，并说了一句“你放心”，玉露不出两天便自杀身亡。这句话是盗贼中禁忌的一句话，玉露把女儿托付给金瓶，既然金瓶让她放心，那她也得让金瓶放心，为了女儿，她不得不死。岑宝生知道玉露死之后，惶恐而难过地说：“我不知道。”他好像是真的不知道，他只是做善事，让玉露知道女儿被照顾得很好。其实，他非常清楚这样做的后果，他就是要玉露死，他要让金瓶与过往的生活彻底脱离，他说，他要保护他的妻子。

这里面的男人女人，没有一个是可爱的。就算是金瓶，在她被秦聪背叛的时候，她内心残酷的一面就彻底激发出来了。看着她那么不动声色毫不心软地让秦聪和玉露互相残杀，心惊的不止是沈镜华，还有我，这样的女子，实在爱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