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静湖

静夜。
　　习惯性地一个人待在善见成最高处的阁楼里。
　　不是满月，但光线足以看清屋内的一切。
　　虽然早已熟悉得不需要眼睛就可确知所有摆设的位置。

　　坐在粗糙的花岗岩窗檐上。长长的头发披散着，垂在墙外。
　　几乎是一动不动。
　　没有风。
　　无意识地盯着城下那片浩渺的湖水看。
　　——也许称之为“海”会更适合。
　　幽深得只能看见表层的、寂寞的靛蓝。很远的地方，靠近水岸的部分映着零零散散的灯光，泛出带点青绿的荧光来，也是寂寂地亮着，像空洞无物的眼，连一眨都不眨。
　　记忆中，善见城旁边的水面还要更亮一些。
　　我看不见。
　　一层层向外扩展的墙壁阻拦了我的视线。

　　灯悄无声息地一盏盏熄掉了。
　　那墨蓝色似乎稍稍纯净了些。
　　倒影一般的阿修罗城，它的轮廓是更清晰，还是更模糊？
　　我永世触摸不到的虚幻之城。
　　看着看着，忽然很想笑。
　　就算我现在从这里跳下去，也不可能直接沉入那冰凉的水里。
　　我无法飞翔。

　　连总是在天空中往返的迦楼罗族，也不过是借了鸟类的翅膀。
　　竟然有点羡慕魔族了。
　　我羡慕魔族，它们可以随心所欲地长出爪和翼，却不需要有太清醒的头脑。
　　我羡慕人类，它们没有如此漫长的生命。
　　惟独痛恨的，就是包括我自己在内的，神。

　　不明白“神”这种生物存在的意义。
　　即使掌管着诸多力量，即使可以对无数生物生杀予夺。
　　依然脱离不了喜怒哀乐，生离死别。
　　高举起左手。
　　仰头看去，弦月的微光打在上面，铺开幽暗的银芒。
　　我曾用这双手在血海之中缔造了我的王国。
　　原以为得到所有人之上的地位后我会欣喜无比——然而坐在那冰冷坚硬流光溢彩的龙椅上，我只觉得异常疲惫。
　　如此的乏味。
　　早已忘记当初是为了什么而浴血奋战。
　　为我么。为他么。

　　真可笑——是我曾说过，要用这手来改变命运么？
　　也许我真的可以粉碎星球，我的剑能够令全天界的大地震颤崩裂。
　　然而我却再抓不住所爱之人那纤细的腕。
　　无论如何寻找，都再感觉不到他的一丝气息。

　　就这样千年万年，日复一日地活下去。
　　日复一日地，在这最接近天空的地方，呼吸着不变的稀薄空气。
　　让空虚充塞整个胸膛。
　　还有什么能填满这左胸的空洞吗。又或许那里早已成为某种不知名的情绪的巢穴。
　　寂寞。
　　寂寞。
　　它的藤蔓争先恐后地抢夺着养料和水分——它在我血管中生根蔓延，在我的思绪中绽放花朵。
　　然而却不会结出果实——我已疲惫得没有供养它的精力。
　　见不得光的幽暗深处，它的枝叶慢慢枯萎。
　　一点一点，一段一段地死去。
　　那即是讲，它的存在也终会逐渐泯灭。
　　也许有一日我再也无法感觉到它。
　　那时候我剩下的还有什么呢……
　　还有什么，是我能够感知的呢。

　　我正在死去。
　　眼中看到的除了空虚，还是空虚。
　　虽然头脑还在固执地抓着什么不肯放弃。
　　如果可以忘记，如果我可以忘记……
　　如果我可以忘记。
　　……
　　再说多少遍都没有意义。

　　越来越喜欢这片湖水。
　　只是无意识地喜欢。
　　没有风，小小的波浪静静地漾着。
　　明明水是无色透明的——可为什么积得多了，就会变成如此变幻莫测的颜色。
　　还是说，染了色的是人的心呢。
　　想起他的眼睛……纯正的金黄，居然也会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场合泛出繁复的光影和层次……
　　即使是时时刻刻盯着他看，也不可能完全理解他眼中流露出的情绪……
　　我再也无法去研究。

　　可能的话，我希望能被埋葬在这片湖水中。
　　再没有来生，再没有意识，就这样长眠不醒。
　　让我的一切在这柔和的水波中化为乌有。
　　——也许这样，我就可以再不会因那金色的火焰而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