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溪与堤岸的散文

　　七月七日，天气出奇的热，空气里弥漫着煮熟的味道。父亲住院两天了，我在陪床。

　　去水房的路上，听到一个女人在高声地打着电话，大意是估分与考分相差太大，要去太原查分。难道中考分数下来了？女人对我点点头，并且告诉了我查询方式。

　　真的是中考分数下来了。

　　近年来，重点高中与普通高中渐渐打开了距离，重点高中其实就是一脚跨进了大学的门，有的普通高中，三年下来有可能两手空空。家长和老师都把这个严峻的命题灌输给孩子，这使中考快速升温，其关注度成为与高考等同的一个热点。

　　儿子初中毕业，已经到了择校的关头。偏偏这次中考儿子没有发挥正常的水平，能否录取到重点高中，成了悬在全家人心头的敏感话题。今天，全省中考分数终于丢开面纱，煎熬了十多天的心情，又被推上了更高的潮头。我迅速拨打了老公的电话，告诉他查询方式和儿子的准考证号码。

　　整个医院都在议论中考成绩，楼道里，病房里有了一些骚动。中考成绩的公布，无疑是继高考成绩公布之后的一个强余震。

　　儿子之前的排名，根据学校往年的成绩，录取到重点高中，应该没有多大悬念。偏偏儿子中考成绩不太自信，仅仅估了570分。

　　中国移动临汾中考录取分数线很快发到我的手机上：重点高中为573分，普通高中为417分。联系儿子之前的估分，能不能上重点，让人很担忧。

　　这时手机闪烁着老公的来电，我有点不敢接，但是又毫不犹豫地接通了：“儿子考了577分。”

　　老公还不知道分数线，我脱口而出：“儿子考上了。”

　　不敢相信这个事实，我立即拨通了班主任王老师的电话，老师的电话一直占线，充分说明此时电话的火爆，等到接通了，我还没有说话，班主任老师先着急地问：“双游考了多少分？”得知儿子的分数老师高兴滴说：“孩子考上了，祝贺双游！”

　　天是这么高，七月的阳光很强烈，照在身上不那么晒，暖暖的，感觉不那么刺眼。手机频繁闪烁亲朋们询问成绩的来电，但我最惬意的是听到儿子的声音。我可以听得见他铿锵有力走在街道上，声音兴奋又急促地给我汇报学校的录取情况，完了还高调对我说：“妈，今晚睡不着吧！我不信你按耐得住。呵呵！”

　　儿子考上了！考上了这个门槛很高的**中学，原本以为飘荡在头顶上的乌云，突然被风刮走了，一切天高云淡，还送来了醉人的气息。城市的夜如此繁华，车辆有序而行，想象着全家欢天喜地的样子，人世间的幸福铺天盖地宣泄而来，我甚至想回到家里，和儿子一起分享这个开心之夜。

　　儿子考上了重点高中，只有我知道，他走的是怎样一条曲折而艰辛的路。

　　儿子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正值女儿高考，优秀的女儿在全省重点中学就读，寄托我全部的希望，我不惜丢下儿子，离家租房住在学校附近陪读。女儿考上大学，我却忽视了对儿子的管理，其实我是认为读小学没有什么。偏偏他和两个家庭离异、无人管教的孩子整天游荡，有时候半夜不归，疯狂迷恋一个叫做《穿越火线》的网络游戏。

　　等我发现后，已经无力回天，儿子已经在外野惯了，并且在歧路上走得越来越远，疏于管教的他变成了“溜光锤“。毕业考试，下午两点半进考场，两点十五分了我还在四处找他。

　　小学毕业，儿子的成绩没有达到普通中学的录取分数线。老公躺在沙发上，面对我们差点以开除党籍、失去工作为代价生来的儿子唉声叹息，愤怒至极。

　　更让老公怒不可遏的是，有一天晚上接近十二点，儿子依然迟迟未归。我们找遍了市区各个角落都没有找到。那几天，出了几桩学生汾河溺水的事件，老公打着手电，沿着汾河大堤搜寻儿子的身影，让我不寒而栗。我们只好坐在家里守株待兔。

　　不久听到儿子回来上楼梯的'声音，我连忙把老公锁进卧室，老公像一只怒吼的雄狮在里面上蹿下跳，咆哮不止，暴怒到极点，只待冲出来，就会地动山摇。

　　儿子吓坏了，坐在沙发上大气不敢出，我又心疼又气愤，在他脊背上打了两下，质问他到哪里去了，原来是到一个新建的公园玩耍去了，跟的还是那几个哥们。

　　老公使劲拍着门，怒吼着要放他出去教训这个兔崽子，儿子吓得对我说：“我爸爸把我打死怎么办？”

　　我岂能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但儿子年幼，不满十二岁，今天这个局面，父母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就说：“你去洗涮赶紧睡觉，从明天起天天跟我上班，哪里也不许去，你要是敢不听我的话，让你爸爸来管你。”

　　儿子认定我是他的保护，知道我疼他，不舍得打他，乖乖地说：“我以后天天跟你上班。那我睡觉去了。”

　　儿子睡觉后，我才把老公放出来，让他消消气。其实儿子在房间里一直静静地听我劝说，听到他爸爸气消了才睡着。

　　第二天儿子早早起床，按照我的要求找齐了三年级以来的所有课本，装进书包里。

　　从此漫长的暑假两个月，儿子天天和我一起上班，一起吃饭。我在机关的客房给他找了一间有办公桌，有卫生间的房间，每天给他布置应该读的书，应该背的单词和题目。他写过的试题和纸张堆成了小山。名著《三国演义》熟读多遍，其中所有经典故事和英雄豪杰，他都能如数家珍。两个月的看管，儿子养成了按时休息、读书学习的良好习惯。

　　我终于放心地把他送进了初中。

　　“踩”在辞海里是选好支点用脚踏的意思。我是在儿子上了初中才知道这个字的另一个意思。这个学校竟然有两个“老大”，每个“老大”都有跨班级跨年级的一帮追随者，经常放学后在拐弯僻静处用脚把对方的某一个同学绊倒，然后数十个男孩子用脚使劲在其肚子上踩踏，他们叫做“踩”。今天要踩这个，明天要踩那个，这个字频繁地出现在儿子口中，懵懂的孩子从来没有想到过性命攸关，却让我一夜一夜揪心难眠。

　　我几乎每天在儿子出门的时候，都要不厌其烦地嘱咐，不能踩同学，如果有人要踩你，立即给爸爸打电话。

　　那天正在上班，儿子打来电话，说因为不肯加入团伙，“老大”通知今天上午放学准备放倒他，踩他。我立即给班主任老师打了电话，让儿子放学在老师办公室等我去接他。

　　儿子终于没有被踩，这件事发生后，每天放学和晚上下自习，我们天天去接孩子，和老师一起密切关注他的行踪。这么严重的学生打架踩人现象，很快引起了教育局的重视，在危急关头换掉了校长，新来的史校长严肃了校纪，一切才归于平静。

　　有了一个安静的学习环境，儿子的成绩扶摇直上。初中二年级，他担任体育委员，带领同学们走出课堂，锻炼身体，参与各种有益的活动，升国旗、行队礼，他热爱集体，关心同学，被评为学校“礼仪之星“，我欣喜地看着儿子在阳光和春风中健康成长。

　　有一段时间青春痘此起彼伏地占据儿子的脸颊，外貌俊朗爱美的他，站在镜子前看着这密集的小红疙瘩，失声哭了起来，他不愿意去学校，上课分神，下课自卑，阳光男孩变成了忧郁王子。

　　为了给儿子一份自信，还他的自恋，我们带着他四处求医，在皮肤病专科医院买了数千元的中药，看着儿子熬夜写作业，就着一碗乌黑且难闻的中药一饮而尽，有一种心疼的感觉。喝中药、涂药膏，一直持续了大半年，儿子坚持不懈学习，全力配合治疗，让我们感受他坚强的个性。

　　学习成绩稳中有升地坚守着，青春痘也渐渐退出了战场，一米八五的儿子把易建联当做他的偶像，驰骋在篮球场上，他挺拔的身体开始露出雄健的肌肉，退去青春痘的脸除了留下隐约的印痕，依然英气逼人，深受老师和同学的喜爱。

　　有一天班主任老师打电话让我去学校一趟，难道是儿子又出状况了？王老师悄悄地告诉我，儿子有事没事总爱去另一个班，课间操和放学都要绕很远从那个班级的楼梯过，那个班里有个漂亮的女生。初中生早恋成了老师和家长最担心的事情，处理起来也非常棘手，一旦不当就会造成适得其反的效果。

　　我需要找一个合适的时机跟他谈话。

　　机会终于来了，月考成绩退后，一脸沮丧的儿子一声不响地扒拉着面条。我想起赵本山在小品里说过的“崩溃疗法”，觉得这个办法比规劝和呵斥更有效。

　　“听说你谈恋爱了？”我不动声色地问。

　　“是谁胡说八道？你在哪儿捕风捉影听到这不着边际的鬼话？”果真不出所料，儿子反应非常强烈，他几乎站了起来，有点歇斯底里，他明白，父母很显然把这次考试失利与早恋联系起来，让他感到一种羞辱。既然孩子这么敏感，他知道早恋的后果和影响，说明这个谈话有了好开端。。

　　“早恋的话，成绩退步是小事，关键是学校要扣分，甚至开除。”我依然心平气静。

　　“谁说我早恋了，谁说我去找谁的麻烦。”他怒目圆睁，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

　　“你不是喜欢某个班的漂亮女生吗？课间操还绕着楼梯走呢。”

　　“我们政治书学了，青春期喜欢异性是正常的。漂亮的谁不喜欢，不喜欢才叫不正常。”

　　“喜欢看漂亮女生没错，关键是大家都以为你是早恋。大家笑话你，还专门绕道去看，你不知道自己上学是干什么的。”我在激他，“不让别人说你，看你有没有决心不去看那个女生。”

　　“你等着，从今天起，哥们就戒了，我一次也不从那个楼梯走了。”儿子恨恨地说，转身而去。

　　从那天起，班主任王老师说儿子再也没有去过那个班，他像一只雄劲的小老虎，头埋在课本中，在无边的森林中，奋力向前跑，追逐着目标。

　　初中三年，儿子由一个茫然的少年，渐渐长大了。如今他力挫群雄，跻身重点中学，我突然想起一个比喻。

　　高山的雪水融化成一股淙淙的小溪，它从山间潺潺而来，清澈见底，纯洁不染，欢快雀跃地流淌。它好奇地看着这个缤纷的竹林，精彩的世界，他要经得住无数的诱惑，忍受难耐的寂寞，绕过巨石暗沟，九曲回环，才能涌入江河。

　　孩子就是一条晶莹剔透、纤尘不染的溪水，身下是斑斓的卵石，细细的沙砾，身边是绿色的山林、婉转的鸟鸣，世界是这么美好。贪玩的他抵挡不住诱惑，忘记了赶路，禁不住左顾右盼，随时会迷失方向。

　　父母的爱是无边的堤岸，在他失去目标、恣意随性的时候，束缚他的狂野，约束他的泛滥，让他远离诱惑，一路前行；在巨石拦路、寸步难行的时候，引导他绕过险滩暗礁，百折不回、坚韧顽强，奔向远方；在他水平如镜、顺势而流的时候，有张有弛，给予他宽阔的河床、自由的河面。

　　放任自流，小溪就会干涸，永远不能到大海；过度束缚，小溪就会冲破堤坝，冲毁一切障碍，毁灭家园，无法挽回。

　　小溪流经森林奔大海的过程，是一条充满持续搏斗、才能抵达自由水域的道路。儿子就是一条奔腾的小溪，他无忧无虑、天真洁净，是父母的爱筑成一道防护的大堤，陪伴他一路浅唱、守护他一路曲折，直到他成长为一条深可载舟的大江河。

　　考取重点中学后，儿子曾经说，暑假我跟你去上班，看看书吧！

　　我说，你已经长大了，过一个属于你的暑假。

　　因为在我的心里，儿子已经是一名充满斗志的健儿，他蹲踞在起跑线上，注视着目标的远方，以奔跑者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