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觞散文

　　清晨，繁华的街市上又开始了新一天的喧嚣——卖麦芽糖的大爷正摇着“叮叮当当”的铜铃“招摇过市”；一妙龄少女斜挎着小花篮正走进小巷深处，不知从谁的耳畔掠过一句“深巷明朝卖杏花……”；最是人山人海的地方要算街道中心处大梨树下那家包子铺了，买早点的人列成的队伍已挤到了马路对岸——据说铺子里的大掌柜可是花了血本才争来了这位大名鼎鼎的“包子李”，虽然年纪轻轻，可他承袭了他家世代的祖传秘方，尽管这里是江南一个偏僻的小镇，却可谓是“酒香不怕巷子深”，引得南来北往的人纷纷慕名而来。

　　若从这家包子铺出发，穿到马路对岸，再绕过一棵梧桐树的转角处，眼前便坐落着一座古香古色的屋子，门楣的额匾上书着三个笔翰如流的大字——燕子屋。木门的左右门框上纂着行云流水的一副对子——君入芝兰室，淡酌菊花觞。轻轻拨开帘子，一张檀香木制的书桌旁，她安静地习着毛笔字，任凭满屋花香萦绕鼻尖，任凭屋檐下的雏燕啾啾学语，任凭屋外车水马龙、人往人来。

　　“早上好，燕子，我给你送来了香喷喷、热气腾腾的韭菜包子，你先尝一个吧，练字可也是很辛苦……”突然闯进来一串粗壮的声音冲破了满屋子的宁静氛围，燕子驻了笔，抬眼去看他，只见他“油光可鉴”的'脑门下，一双饱含期待的眼睛目光炯炯的看着她，一串串晶莹的汗珠从额角冒出来滚落了一地。她立马起身站起，递给他一叠纸巾，又转身过去倒给他一杯清香四溢、沁人心脾的“菊花觞”。他嗤嗤地笑着，双手捧过纸杯，一口气喝尽了一杯，又紧接着喝了第二杯、第三杯。他依旧是绕着花圃转了一圈，开得正盛的是那些黄的、紫的、红的野菊，绽放得璀璨夺目、亭亭净直，像极了秋姑娘立在风中轻轻摆动地裙裾。“还是很少有人来买这些花吧？”他的神情显得有些焦急。“嗯，他们说这些花一文不名，太过平凡，就像野草般随处可见，没有如牡丹那般“惊鸿一瞥”的惊艳”她答得风轻云淡，嘴角泛着浅浅的微笑。

　　“包子李，快点、快点跟我回包子铺去了，掌柜的派人四处寻你，我就猜到你在这儿吧！包子铺外客人的队伍都快排到街头了……”小伙计跑得气喘吁吁地说道。她立刻转身给他倒了杯“菊花觞”，他满眼感激地接过去，一饮而尽了。“燕子，那我先走了……”话音未尽，就已被拽出了燕子屋。燕子重新坐下来，正值黄昏欲掩，她环视着空空荡荡的屋子，和屋外那寂寞开无主的满院野菊，还有那望穿秋水却仍旧遥不可及的远方。任凭思绪漫无边际……

　　那扇尘封已久的旧木门被叩开了——正值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皓月当空，十里飘香的桂花树下，圆石桌上摆了满满一桌的各味月饼，还有她们家自家酿制的“菊花觞”——“这‘菊花觞’可是采摘后庭遍野的野菊和着酒精发酵几日几夜酿造而成的，还得经过好几道工序呢！”每年逢中秋，奶奶总是说得洋洋得意，眉开眼笑。他们围坐一团的老老少少也全跟着一同哈哈大笑起来。只是天扬哥哥却不笑，他津津有味地品味着这甘醇的佳酿，“来，陪我一起喝”说着，递给她一杯，“好，我陪你”她接过酒杯一饮而尽。“不如趁此良辰美景之际一觞一咏，如何？”她兴致勃勃地笑着道。那天晚上，他们两人便喝尽了整整两坛的“菊花觞”，可他们竟都清醒如初、谈笑自若。

　　那样的日子弥漫着山涧野百合的芳香，裹满了百花蜜的甜蜜，洋溢着“菊花觞”的甘醇！可，白云苍狗、时光荏苒，第二年的金秋，高考成绩早已公布开了，天扬哥哥金榜题名，而她竟出人意料的名落孙山了。那一夜，他们独自品味几家欢喜几家愁的滋味；那一夜，她才猛然发现高考的“分水岭”竟将他们隔成了两个迥然相异的世界；那一夜，她哭得撕心裂肺、昏天黑地……

　　那些弥漫着阴霾的日子里，她躲进屋子里黑暗的角落中独自哭泣、万念俱灰，房门紧闭、滴水未进。“我知道你在，你不用出声，你可以安静地倾听我的心声吗？”他的声音里似乎裹满了焦灼。她抹干眼角的泪，停止了抽泣。“我们从出生就认识了，一直，你都像那朵秋风中摇曳的野菊花——平凡的生命铸满了坚韧……如果有一天你迷失了方向，只要你抬头仰望，我就是你头顶那颗熠熠生辉的北斗星……”那一封几万字长的信，待他读完，声音已变成沙哑，而她，早已泣不成声。隔着那扇厚重的门，她似乎清清楚楚地看见了沉淀在他眉头里那剪不断的缕缕愁丝？

　　回首，往事如烟。

　　她捧起一株菊黄，任凭眼泪撞碎在花瓣上……

　　天已夜幕降临，她放下重重帷幕，任凭孤独侵占心中那座空荡荡的孤城。“菊花残，满地伤，你的笑容已泛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喂，燕子，好久不见，你好吗……”正是那个她日夜期盼、久违了的声音，只是似乎褪尽了当年的豪气，裹满了岁月的沧桑。“承诺了做我夜空中最闪耀的北斗星，却为何让我痴痴等到了望眼欲穿？既然命中注定了再无交集，却又为何要再次扰乱我运转的轨道？为何……”此刻，她的心已绞成了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她清晰地听见自己心海深处那座巨大的冰山轰然崩塌的巨响，可她，她始终沉默着，拼命地把哽咽在喉结的声音堵截回喉咙里，积攒了多少年的万语千言竟最终化作了嘴角的缄默。电话挂断了，她面对着镜子中孤零零的自己，泪落连珠子……

　　坐在回家的汽车上，车厢里人声鼎沸，她独自倚在一旁，静若秋叶。“菊花残，满地伤……花落人断肠……”你的电话响了，临座的姑娘拍了拍她的肩膀提醒到。“喂，燕子，你在哪？我送过来了你最爱吃的青笋包子，可……”她似乎看见了电话那头的李天明焦急万分的模样。“我很好，我只是回家……”燕子的声音有些哽咽。挂断电话，她擦了擦湿润的眼角。

　　刚走下车，耳畔的鞭炮声响彻云霄，锣鼓喧天中，一对新人缓缓走下婚车，而新郎正是那个她翘首以盼了五年的人——荆天扬。在鲜花掌声的包围下，在五彩缤纷的绽放的烟火中，在漫山遍野的菊海彼岸，他正含情脉脉地挽着他新娘的手，款款步入礼堂中央，她清晰地看见，新娘的笑靥如花。她躲进人海深处，笑出了眼泪。

　　那晚，她一个人喝尽了整整一坛的“菊花觞”，只是，这一次，她真的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