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山

竟是一座空山。
寂寂的，“空山不见人”，不听人语响。但见流泉飞瀑，素湍绿潭；松林怪石，曲径幽篁。
满眼满地是古诗词的意境，是这样的冷清寂寥，感觉走进了柳宗元的游记里，走进了我梦想的天地。
我放眼看长天，我拂去一脸的灰尘。我的心里涌动着万缕思绪。
只因没有人。在没有人的地方，我舒展我的情怀，我放纵我的自由！
我的身边没有谁。我只带着我的影子走在山林里。偌大一座山，连绵起伏的山，只有我一个。
一挂瀑布飞漱而下，长长的象一匹雪白的布，卷着褶皱的心思。淙淙的泉声叮叮咚咚地奏着千古不变的曲调，呦呦鹿鸣，诉说古意。况有一架铁锈色的回廊护卫着这人间仙子的舞蹈，倾听她寂寞的歌唱。在这山麓，只能遥望无尽的远方。
鲜绿的山草，摇曳着单纯的思念；突兀的山花，开放着尴尬的繁华；壁立的岩石，耸立着无语的威严。
暂且倚一片薄石，“观瀑布飞流，听山泉清音”，我听到了什么？“清泉石上流”，就在这里。这丝竹般的音乐，能否荡涤我久困的忧烦？
掬一捧清泉，让水流从指缝间缓缓滑落，就象我逝去的华年，悄无声息地掉下来，消失在寂静里。不留痕迹。想濯足，“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足”啊，但足裹着袜子，竟懒得退去。就这样蹲在泉边，借一潭雪波，洗去我眼里的沙子，默默地吟诵“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万籁此都寂，但余钟磬音”的句子，算是对得起我爱的古诗了。
金鞭溪！哦！金鞭溪！这样诗意的名字！是谁取的？像一道雪白的鞭子挥舞在这绿幽幽的山林里，“谁持彩练当空舞？”“寂寞嫦娥舒广袖”，这样的空灵自在，这样的优美动人！它眩亮了我的眼睛，像一道霹雳闪过我黑暗的心空，又像白鹤展翅在这冰冷的山岩中！一时，许多文字如朵朵浪花飞溅到我的脑海里，盘旋着我的悲喜，我却说不出话来。我只有默默吞咽下这无以言说的感怀！没人和我分享。
溪流一路欢唱着，我一路观赏着。在这座无人的大山，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我的目光穿透了这座山峰，触及到我的思想深处。因为我已走过了大半生的路。很简单。路其实并不长，一个人的路。
且去看景。置身美景，不看可惜。抛弃红尘，不念旧事。且看叠叠的山，重重的树；且听汩汩的泉，唧唧的声。
但，但是啊，这样的空山，这样的清净！我仿佛和我的影子走在梦里。在梦里，我呼叫我的伤痛；在梦里，我痛哭流涕；在梦里，我也有时笑出声来。啊！这刚刚过去的那么多日子我是怎么过来的？惟有天知！
其实，我的心里早已安顿了一切的美景，我也早看惯了山里的白云黄叶。但现在，我逃脱到这里，我想寻觅心的安宁。
没有风。满耳的虫噪。“唧唧”，“唧唧”；“吱吱”，“吱吱”。“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是的。此时正合诗人味。拍照吧！把景物装进小小的相机里，便把记忆暂时锁住了。我曾流失了很多珍贵的镜头。所以，我现在经常疯狂地“肆虐”身边的美景，哪怕是静止的平淡的风景。
此时，这大山的一草一木给了我心灵的愉悦！我也是属于自然的！我们都是自然之子！
忽然，忧伤袭上心头。是的，是忧伤！它是一条小溪！它缓缓地，流过我焦灼的心。因为，我已苍老，和这松树一样扭曲着不平的叹惋。
远处的青山巍然矗立着。越过幽暗的丛林，我看见了一层蔚蓝色的暮霭在远远地升腾着，那是我年轻时的梦！它一直这样紧紧地追随着我！
我时时拼命地止息内心火一般的滚烫，熬煎着自己，真的可谓已“滴水成冰”了，那么，我还要不要我的梦？我颓然地靠在一块巨石上。“壁立千仞，无欲则刚。”是也，我好象还有“欲”，我的“欲”就是这尘世的生活！
溪流宛转，九曲回肠。铁桥，回廊，石椅，长凳，小亭。欧阳修的醉瓮亭适合迁移在此。这时，若是坐坐，该能平息内心的郁闷吧？但我还要赶路。我一个人的路。
一路攀登，有些苦涩。一路碰到的山石，这样平静，这样硬朗。我也早已褪去了过去的热情。我不羞愧自己，从来不。握在我手心的，是数不清的委屈。谁知道？
迎面赫然看见炎黄二帝正襟危坐在山林一隅，〈史记〉开篇即是为黄帝立传----“黄帝者，名曰轩辕。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三战。然后得其志。有土德之瑞，故号黄帝----”如今，我国二位始祖竟并肩而坐，安享后代的香火了。那样悠长的历史，是否一如眼前的烟云，横空贯日呢？我们这些小人的情绪，是否一如踩碎的石子，兀自自怜呢？我想贴近二帝，俯耳亲问，但我跨不过那护卫二帝的围栏。我只有怅然地隔着栏杆凝望他们。
参天的古木，蜿蜒的山路，簇拥的鲜花，肃立的碑牌。随处是小景，遍地是图画。仰首观浮云，俯身察野草。所有的自然与人文的景观汇集在一起，给我视觉的冲击。
继续走吧，真正的山在那边呢，好象望不到头。只见烟雾缭绕，不见屋宇人家。可我不怕。
猛然间，不意遇上了达摩。达摩！我心中的佛祖！您怎么端坐在这里？赶紧走近细瞧：一尊石像，但眉宇含笑，双掌合十，盘膝而坐，面壁参禅。啊！果真是达摩世祖！
这一回，一定要靠着他站立在深山中，就这么站一小会儿。
我有很多话要问问佛祖的，但开不了言。在心里，我已无数次和他对过话了。
但，我还要赶路。我要到山的那一边去。默默作别佛祖，佛祖，你说过的——佛在自己心中！我会自渡！
别过佛祖，眼前却无路可走。路在哪儿？我有些惶恐不安，但环顾四周，有不是路的路。我奋力往一坡土岩上攀！竟兴致勃勃，一往无前。眼前的困境让我暂时忘记了刚才的不快，只想着接近那露出了一角的楼房。！
终于攀上了人家的后院，眼前豁然开朗。
我暗自笑了。
小吃一餐，重又登山。翻过了一座又是一座，看过了一景又是一景。我有些疲累，但“无限风光在险峰”啊，既来了，就要上绝顶的！石路如梯，级级而上，我不能喊累。
我登到了山顶了。真想静卧圆石上小憩一会，什么也不说，和山一起听听天籁之音。可要赶时间，只得俯视群山，做统治万民的君主。“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登山的感觉真好！
要下山了。我走得很急。我还要赶去看那遍野的荷花！
是啊！那满池的荷花，那粉红的花苞，艳丽了乡野大地！我为什么要纠缠往昔？那有何意义呢？
大山告诉我孤独并不可怕。它站立了千年万年，它仍在守望，它没有放弃！

再见了，大山！再见了，炎黄二帝！再见了，佛祖！再见了，我的过去！
我又回到了人群中，在我的小屋遥想大山！
或许，我将来会再去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