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爱老人,就是关爱我们自己散文

  爸很高兴,因为他以前的祖宗三代没有一个活过五十岁的,而他竟然做了七十大寿。父亲找过八字先生,他说,几个八字先生都说,父亲最多只能活到七十四岁。我找了很多的例子,企图说服父亲,这些“八字”的说法不可信,但父亲还是相信“八字”不相信我。我说,八字先生不是说大奶奶能活一百零三岁,结果只活了八十四岁。我又说,八字先生不是说三爷只能活四十岁,因为三爷有鼻咽癌,结果三爷不是也快做七十大寿了?父亲没法反驳我,就沉默着不说话,但父亲的很多事情告诉我,他相信的是“八字”而不是我。

  父亲的越来越小气,让我很担忧。

  去年回家去上坟,自留坡里有几根树子。爸说:“哪天有时间了,把这些树砍回去做柴烧。”我看了看一边烧纸,一边说话的父亲,轻轻地说:“不用吧。只有这么几根树子,你砍了,大家都砍了,这坡就光秃秃的了。再说,现在不缺柴烧,”父亲没有生气,平静地说:“你不在家,这老房子你也不会再要了。这些树子留着,最后还不是给了人家,为什么要给人家?”我惊讶地看着父亲,父亲变了,这是我的第一反应。变得不潇洒了。哥是残疾,地震那年就死了。妹出嫁了,有她自己的家;我教书的,确实不会回老家住了,更不会回老家和乡里争夺一草一木,我的儿子更不会,他走得离老家更远。有一点父亲不明白,我有点书呆子气,就是不愿意破坏树林,要保护生态。但这些道理和父亲说有用吗?就像给他说“八字”不可信一样。我只好说:“不用吧。我们家不缺这些东西啊,也卖不了几个钱,留着吧。”父亲没有说话。我以为,父亲听了我的话,不会砍那些树子了。端午节回家,说到这个话题,后娘说:“你爸还不是砍回来了。”我才感觉到父亲真的变了。

  父亲变得小气,而且变得固执了。

  西瓜地老板请父亲他们去干活,记了工天。可给父亲少算了半天,说所有人的天数是一样的。父亲自己也说不清楚,少算了就少算了吧,没有什么的。可回家,和后娘一合计,确实少算了半天。那半天是其他人没去,父亲是去了的,帮老板管浸西瓜地的水。夜里,父亲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不通,想不明白,做了活没有工钱,没有这本书卖。后娘的劝说也没有用。第二天一早,父亲就去找算工钱的老板,这老板还是不认账。父亲气愤愤地回家,午饭也不吃。下午,他去找另一个老板,这老板看着父亲是一个七十老人,又听父亲说得有理有据,就自己摸了二十元钱给父亲。父亲拿着钱回家,虽然不那么气了,可发誓说,再也不帮这西瓜老板了,太抠了。父亲说话的语气里可以看出,他没有那种胜利的喜悦;当然也看不出父亲还有怒气。付出劳动获得报酬天经地义,可我高兴不起来。我感觉到的不是父亲的明理,而是感觉到父亲真是越来越小气,一点不对就会生气。才二十元钱,何况都是熟人,折了又怎样呢?今天的二十元钱算得了什么呀!要是在以前,父亲出去盖房子,让主人家的都不是这个数,可今天父亲。我没法去和父亲理论值与不值,这些理论,只会让父亲更加生气。

  记得去年,父亲收了菜籽,除了他们自己榨油的,剩下的就分给我和后娘的子女。我和妻子商量,不要,让父亲把它卖了,我的想法是,父亲卖了能有充足的零用钱,平常的伙食才不会太节俭。还有一个想法是:这是父亲辛辛苦苦的血汗钱我不能要,父亲老了,我都没给父亲什么,还要倒拿父亲的,我的良心过不去。电话拒绝父亲后,我总感觉到不安,我是否想到了什么。隔了半个小时,我又打电话回家。后妈说:“看你把你爸气的,他现在都还在生气,不吃饭。”我的担忧真的出现了。我笑着对后娘说:“好吧,你喊爸接电话。”我笑着给爸说:“爸,别生气了。我下午或者明天就回来拖菜籽。”“好吧。我在家等你们。”电话里,父亲的声音一下轻快愉悦起来。我接受了父亲的菜籽,其他子女才会接受,父亲的心意才满足了。

  这次菜籽,我除了感觉到父亲对子女们的爱意外,还有的就是担忧。父亲真的老了吗?父亲真的是越来越爱生气了。我想帮父亲打破那“八字”的魔咒,我要做的事情就是让父亲少生气,多高兴。家庭里面,很多事情,我可以顺着父亲的心意,尽量不让他生气。我祈祷神灵,如果要让我父亲生气,就让他在家里生气,千万不要弄外面的事情让父亲生气。家里我会尽量顺着父亲,如果父亲会生一个小时的气,我就想法让他只气半个小时;如果要父亲生半个小时的气,我就让他只气十分钟。生气伤肝,如果父亲经常生气,他真的还有几年可活?父亲家里生的气,我能消除,可外面的事情让父亲生气,我怎么帮父亲?

  是上周星期一吧。我正在上课,电话响了。“你快点回来吧。你爸倒床了!”“什么?怎么回事?爸不是好好的吗?”我在电话里着急又不敢相信地问后娘。“你回来吧,回来再说。”我赶紧找人调课,打了一个摩的跑回家。

  父亲收了一千多斤菜籽,端午节回家我就说我今年不要了,因为去年要的,菜油都还有一百多斤,父亲同意了。他的菜籽分给了需要的儿女,或者卖给外面打工的子女的兄弟;他们商量好一起拖进榨油房。榨油房为了抢生意,拖菜籽、送榨油人回家,都是榨油房做。傍晚,榨油师傅喊了一个三轮车师傅去帮他拖,父亲他们也没有去人。第二天,父亲他们一早去榨油房,他把菜籽一包一包抱到榨油机旁边排队,可菜籽少了一包。榨油师傅说,菜籽拖来就放在哪里,他忙,没有亲自点过,也没有动过。父亲说,上车的时候,那么多人看见的,数了几遍,哪里会有错?打电话问拖菜籽的师傅,他说,当时只是写了名字,没有写包数的序号,父亲他们说是多少就是多少,下车的时候也没有数,因为没有想到会出这种事。

  榨油师傅说,他怎么知道父亲他们有没有骗他,这菜籽他不可能赔。父亲说,上菜籽的时候那么多人在场,每个人都数了一遍的,可以问他们。一路和父亲来的人也说是。榨油师傅说:“这些都是你的亲戚,他们肯定帮你说不帮我说。”争吵了一场,结果榨油房还是不赔。父亲回家后总想不通,一包菜籽七八十斤,近两百元呢,要用多久啊!在丝瓜地一天才挣四十元,这要做多少天啊!就这么白白给人了?是偷了抢了,总还知道个下落,可这包菜籽就这样莫名其妙没有了。菜籽没有了,钱没有了,可那师傅还说父亲是讹诈他。父亲唉声叹气,饭也不吃,就这样倒床了。

  我走进父亲房里,父亲两眼深陷,就像几天几夜没睡觉了。突然间,父亲瘦了很多,老了很多,难道“八字”说准了?父亲“活不过”七十四岁?看着父亲,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一切安慰的话都等于零,除非是找回那包菜籽。可怎么去找呢?哪里去找呢?那师傅有没有吞菜籽,还是榨油的人趁师傅忙抱了菜籽,说不清楚,但师傅的话是有道理和法律依据的,那就是帮父亲上车的人是父亲的女儿女婿和亲家,他们的话谁会相信呢?真的去打官司?不管输赢,爸折腾得起吗?现在都倒床了,还经得起官司的煎熬?看着爸,我不知道该咋办。我拉着爸的手,爸茫然地看看我,嘴唇动了动,挤出话来:“想不通啊!我这一辈子都没占过人的便宜,我怎么会去讹诈人呢?那包菜籽送人还有个人情,就那么莫名其妙给拖来没有了,唉——”爸的话就像一个濒危的病人,慢而无力。爸现在的性格我太了解了,我不知道怎样劝慰爸,我不知道怎样说话才有用。爸真的是老还小了吗?真的是小孩子性格还好,什么事情都是过了就过了,刚才还在哭,可以马上变笑;刚才才打了架,没隔多久,就又在一起玩了。爸不是,他一生气可以几天几夜,现在爸不就在他的气愤里倒床了吗?我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来剪断爸的怒气,但我又必须做,不然,爸就会在这怒气里过不了“七十四”。

  想什么法呢?去和榨油师傅吵架,甚至打架,父亲知道了,会怎样?这路不通,打官司的路也不通。我硬着头皮找到榨油师傅。

  师傅今天停工,我在师傅的对面坐下说:“师傅,对不起。有件事情必须请你帮忙,帮我救救我父亲。”师傅怎样看我,不管,我只管说着我的意思。“我今天来,不是和你吵架的,也不是来论过输赢,这些对我都没有价值和意义。我爸因为那包菜籽倒床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师傅怕找他的麻烦,赶紧打断我的话,开始争辩。我伸手制止师傅的话,接着我的话题。“我说了,我不是找你吵架,也不是要争过输赢,也不是说跟你有什么关系。我是想请你帮个忙,救救我爸。我们都是当后人的.,你不希望看到你的父母因为这种事情气死,我也不希望。但我爸真的倒床两天了。我也知道你榨油的辛苦,挣点钱不容易,好热的天气啊!有时连续两个通宵。我来,不是要你赔的,也不是说你就拿了我爸的菜籽。我爸是个老好人,那么大的年龄了,他也不会来骗你一袋菜籽。至于哪个环节出的问题,也没有必要去计较了。一包菜籽一百多元,我们打麻将手气背点都不止输这点钱。真的,我只是想请你帮忙,让我父亲把气消了,从床上起来。”我的话很平静,语速很慢,师傅应该从话里感觉到了我对我爸的担忧。他望着我说:“好吧,你说吧,怎么帮?”我看着他的脸,有一种不自然。“你和我演一场戏,一场救我爸的戏。我给你两百元钱,你拿给我父亲,就说那菜籽弄出了问题,你应该承担责任,因为拖菜籽的师傅是你喊去的。”“这不是说责任在我,或者在拖菜籽的师傅身上?没有依据呀。这个污我不能背!不能这样!”师傅说着摇摇头。我说:“我的话已经说清楚了,拖菜籽的师傅是你喊去的,但我不给你计较这些。我只想救我的爸。师傅,我们都是做父亲的人,也是做儿子的人。摸着心窝问一下我们自己,究竟是这一百多元重要,还是一个老人的命重要?我相信,你主动承担了赔付责任,可能你的生意会更好,大家对你更放心更信任。何况,这钱是我给你,又不让你掏钱。”

  师傅搭着我到了我父亲家。师傅走进门,看到床上的父亲,他愣了一下,弯腰对着我父亲说:“大爷,咋了?几天就瘦成这样?我来是给你老人家赔不是的。拖菜籽的师傅是我喊来的。这菜籽啊,我和那师傅一家赔一半。是我没有给他说清楚。如果我告诉他既写上名字,又写上编号,不就没有这回事了?都是我,都是我。”师傅连声地自责着,“也怪我忙,你看到的,你们晚上两点过来,我就要榨到第二天,我已经连续熬了几个通宵了。大爷,你就别生气了,原谅我吧。”父亲睁开眼睛,看着师傅,好像要从师傅的脸上找出什么来。“大爷,这是我们两个赔你的菜籽钱,你老收好啊!”师傅说着,双手捏着钱,递到父亲的枕头边。父亲动着身子,想坐起来。“大爷,你好好睡着吧。好了,到我榨油房来玩。你是好人,我也是好人,你不会骗我,我也不会骗你。但这件事,真的是我的责任。”师傅说话和神态的真诚,出乎我的意料。父亲动着嘴唇,说:“对不起了,师傅。我不会骗你,那天那么多人看到,帮我数了几遍。”“大爷!我相信!只是我一直忙,忙得离不开。今天老师有空了,我才让老师带我来看你老人家。我走了,你保重!”师傅说完,轻轻拍了拍我父亲的肩膀,出去了。

  我跟着师傅走了出去。来到门外,离父亲的房子远了,我才拉着师傅的手说:“谢谢师傅,我父亲老了,越来越爱生气了。对不起,委屈师傅了。”“老师,别这样说。都是为了老人。”

  师傅走了,我望着师傅的背影,心里不停说着:“谢谢了,谢谢了。”

  我不知道父亲还会遇到多少会让他生气倒床的事情,我也不知道用什么办法能让父亲不生气,只有遇到一件事情就做一件事情吧。这是为了爸能超越“七十四”的魔咒,也是为了我自己,为了我不带着遗憾去面对父亲。

  父亲没有文化,不会看书看报纸,只有自己的这个圈子,他的心智也随着年龄的增长而脆弱。但我们这一辈呢?我们老了的时候也会走上我爸的心理世界吗?这是多么累人的事情啊,累自己,累后人。我们是有文化的一代,我们现在多看一点,多了解一点,养成一种阅读的习惯,这种习惯一直到很老很老的时候,我们的心胸或许在肉体老了的时候,才会像青壮年一样开阔。但愿这是一种医药学以外的最好的办法。

  多帮帮老人,从中积累老人的经验,这或许也是在帮将来的我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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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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